林宁从王子腾夫人闵氏手里接过孩子。孩子皮肤有些红,皱巴巴的,看不出美丑来。但不论如何,按照时间算,这应该就是贾元春了。可惜,非是生在正月初一,现今乃是腊月,这元春之名是没有了。
“可怜的孩子,怎么妹妹就这么去了呢?”闵氏拿帕子摁眼角,林宁不免陪着她掉了几滴眼泪,好歹在这么多下人面前,面子还是要做的。
彼此你一言我不语地说着场面话,大家心知肚明。林宁瞄了眼贾代善和王子腾那边,王子腾对贾代善多有敬重,身上也还没有日后的气场,不过是个有为青年。
二人似是谈得有些不愉快。贾代善面色冷淡,王子腾也不敢太过造次,因是内院,虽王氏是他亲妹子,如今出了事才让他进来,却也不好多呆。且贾代善倒也有几分送客的意思,王家也知情识趣。
王家人一走,张氏后脚就来了,走得有些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若不来,恐要被人说嘴。林宁让珊瑚将张氏请进来,言道:“你怀着身子,里头就别去了,免得冲撞了。听太医的话,好好养胎。你如今不方便,瑚哥儿又伤着,这边的事不必多管。”
张氏略有些惊讶,贾史氏看重二房和王氏,往日里,她也只能诸多避让,索性都不过是些小节上,她并不计较。今日怎么……
张氏想到贾瑚的突然落水,贾瑚身边的丫头都关了,她去提审过,唯独不见那日跟着贾瑚的银朱。都说是太太带走了。这么巧,王氏动了胎气,难产而亡。
张氏紧攒着拳头,会不会……是不是……可是,害了瑚哥儿对她有什么好处?不说她肚子里尚且怀着一个,便是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贾赦又不是不行。张氏心中疑窦丛生,一时觉得这时间太过巧合,一时难以理解王氏所为,觉得自己大约是想多了。她哪里知道,王氏不过是一时心魔。
呜哇——呜哇——
婴儿啼哭的声音打断了张氏的思绪,张氏回神看着林宁怀里的孩子,“这就是大姐儿吧?”
林宁言道:“正是呢。可惜……”
可惜生辰日乃是母亲的忌日,往后生辰只怕都不能过了。若是男孩还无妨,若是女孩,以后顺遂家中长辈庇护倒也罢了,要是失了宠爱或者闹出什么事来,今日的事就能被人传出“克母”的名声。
想到此处,张氏手抚着肚子,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太医说,她身子弱胎象本来就不稳,如今被瑚哥儿之事一惊,更厉害了几分。现如今靠着药物养着,等生产时只怕会有些波折。
她早已不是无知闺阁少女,太医的言外之音,她还是听得懂的。张氏神色一暗,看着孩子的眼神柔和下来,方才那点对王氏的怀疑也消散了去。
罢了。是又如何?不是有如何呢?倘或不是,她岂非成了小人之心?倘或是,王氏已死,难道让她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做什么吗?又或者对贾珠?贾珠也不过才三岁。这种事,她还做不出来。若她做了,那么和王氏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不论是与不是都好,就这样吧。好在,瑚哥儿还活着。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的瑚哥儿是个有福的。
张氏略呆了会儿就显出疲态来,林宁忙让宋妈妈送了她回去。张氏这次倒是没有推辞。
没一会儿,府里头就挂起了白幡。林宁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人之生死不过就在一线之间。
珊瑚上前道:“太太抱了大姐儿这么久了,手也累了,不如给奴婢吧?”
林宁轻笑:“你一个没成过亲的姑娘家,哪里会抱孩子。让奶娘过来吧。”
幸好,像贾家这样的家族,奶娘和身边伺候的人都是一早准备好的。林宁将孩子交到奶娘手里,一边回正院,一边同珊瑚说:“琉璃现今走了,你便担了她的职位。等后头提了新的丫头上来再说。”
珊瑚心中一喜,忙谢了。二人进了屋,林宁坐下道:“你让人把我院子旁边的几处厢房整理出来。让大姐儿先住进去。珠哥儿和瑚哥儿倒是不急。总得等瑚哥儿伤势好了,珠儿也得等他母亲的丧事完了才好搬迁。”
这是打算将几个孩子都带在身边呢。
贾代善刚巧进来,便听到这么一句。珊瑚唤了声老爷,见主子们似乎有话要说,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贾代善这才叹道:“辛苦你了。”
林宁笑着,“老爷说哪里的话。这几个孩子也是我的孙子孙女,我哪有不疼爱的。张氏身子不好,精力有限,如今又要养胎,瑚哥儿那里只怕就有疏忽。若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么一桩事来。王氏现今没了,政儿不知道原委,到底同她有夫妻情分在,我今日瞧着他也是悲戚得很。况且他一个大男人,哪里照顾得了孩子。不如将他们都挪到我这里来,我现在身子还算康健,精神也好,还能帮着带带。”
其实,林宁将几个孩子带在身边,一来是因为贾史氏的愿望。二来是因为贾史氏虽然和贾代善老夫老妻了,可毕竟结婚生子早,如今年纪还不是很大。贾代善虽然看着这两年在房事上不经心,可人家毕竟行军之人身子康健内心热血,保不齐就……
有孩子在,她也有了借口。
这么想着,贾代善已经不自主地有握住了林宁的手,“往后这个家就要靠你了。”
林宁看着被贾代善紧握的手心中吐槽,都老夫老妻了,要不要这样。只是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遗言的味道。林宁不由想到之前二人说到的由于王氏的死而打断了的话题,神色也肃穆了起来。
“赦儿荒唐,政儿呆板,好在如今贾家需要蛰伏沉淀,不好冒头。他们这一辈只需别闯出什么祸事来就行。等过个几年,军中新人辈出,我的影响渐渐弱了。贾家没了这方面的掣肘,也好再露锋芒。那会儿也能更好地转走文官的路子。现今天下大定,即便有战事也不过是西北岭南两地。不会打到中原来。乱世从武,盛世从文。现今我大魏国泰民安,从文才是长久之道。”
林宁点头。
贾代善又道:“瑚儿年纪虽小,却已能看出几分聪慧,难得的是极有韧性,是个可塑之才。珠儿还太小,别的看不到,但从他性子也可见,是个心善宽厚的。只需多加引导,他们是我贾家的未来。”
林宁皱眉,这遗言真是越说越深了。
“王家女的事情,我给拒了。”
这话题转得有些快,林宁一愣,问道:“王家想要老爷手里军中的势力?”
贾代善的眼中多出几分欣赏,“王家跟咱们家一起,都是跟随太/祖打天下过来的。只是王衡体弱,从不了军,断了一辈。军中便没什么人了。爵位这块,王家也只有一个县伯,到王子腾他们这辈就不剩了。王家想重新光耀门楣,走武将的老路也在情理之中。若是能得我在军中的势力相助,对他们来说,事半功倍。”
“我本来也想着,我们家不适合再走这条路,若王家能守得住,两家本就是世交,又有如今的协助之义,日后也能看顾我们家。可是……”贾代善不由得摇了摇头,“王子腾确实有这个本事和才能。但我这两年细细观察他,只觉得此人心思不纯,有朝一日若是他得势,恐怕不会相助贾家,反而会压制贾家。到时候贾家非是他的盟友,反而是他囊中之物,沦落为他的附庸。况且,王子腾极有野心,于权势*极重,若大权在握之日,恐怕不懂得‘急流勇退’的道理。”
林宁暗暗心惊,不得不说,以她三世的经历,贾代善这话每一个字都说对了。
“其实我倒是有几分看好王子胜。虽说有好些年不见,但当年瞧着却是个好孩子。只不知如今怎么样了。”贾代善一叹,“王衡年迈,不定还有多少日子,留长子在金陵随侍说来也在情理之中,可他偏偏将王子腾遣进京里,且为他铺路,隐隐有将王家势力全部倾注在王子腾身上的意思。”
“王子腾勇猛善战,确实弥补了王衡自身不能从军的遗憾。可终究是次子。王子胜虽开拓不足,守成是有余的。王衡这般做法,我倒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可有想过,若王子腾势大,身为长子的王子胜要如何自处?到那时,不说王子胜是否能安稳接受王家家主之位。即便上位了,也不过是王子腾的傀儡。长幼不分,兄弟不睦,王家日后要怎么走?除非一死一生……”
林宁睁大了眼睛,差点没给跪了。卧槽,大叔,你也太厉害了点吧。林宁心里暗自揣测,这么说来,王子胜早逝是不是也有猫腻?
“王子腾此人可交,却不可深交。”贾代善回过神来,神情严肃,“你记住了,往后若是王子腾爬不上高位也就罢了,若有一日他兵权在手,务必离他远一些。”
林宁重重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以她所知晓的,王子腾最后确实坐上了京营节度使的位置,大权在握。可没持续几年就遭了帝王的忌惮。恐怕当时几大皇子夺嫡,他没少在里头做手脚。京营节度使这样的位子,当是帝王心腹,只忠于帝王,就如同林如海的身份一样。可惜王子腾不甘心。若不然皇上也不至于各种派副将掣肘,然后一步步明升暗降,架空了他。
见林宁心中有数,贾代善笑起来,“前些日子,我本还忧虑若我去了贾家该怎么办。现今……有你在,我倒是可放心了。”
林宁垂眸,“老爷,当真不能……”
话未说完已被贾代善打断,“不能!”随后又觉得自己似乎太严厉了些,安慰道:“不急,以皇上的情况,还有些日子呢。”
林宁一叹,罢了。
贾代善这才又说起银朱和翠儿来,“琉璃和赖大一家子,还有其他几个婆子倒是好解决。只这银朱和翠儿……”贾代善一顿,接着又道:“银朱疏忽,远远地发卖了就是。至于翠儿,王氏现今去了,她此时自尽,也能得个忠主的好名声。为她这份忠诚,给她们家几十两银子,让她在王氏旁边安葬了吧。”
虽说不是翠儿所为,可眼见瑚哥儿落了水,翠儿也没有叫人来救,反而慌慌张张的跑了,半个字也没同别人说。若不是银朱找回来发现,还不知道贾瑚要在池子里呆多久。若她及时呼救,说不定贾瑚也不至于此。
至于银朱,虽说不能全怪她,却终究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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