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去给梁氏请安的时候,重家四姑娘重芳柔的脸色一直不太好看。原本她每日里都带着个笑模样,瞧着温温顺顺的,很是柔美。今日却总不见笑颜。
重芳苓看着心里畅快。想那重芳柔镇日里装模作样的,如今可是装不下去了。
她没事的时候附耳到郦南溪这边说道:“六奶奶瞧着四姐姐这模样如何?”她知道郦南溪不会回答她,自顾自又道:“我瞧着很欢喜。任谁到了她那个境地,恐怕都不会开心的起来。”
语毕,她也不等郦南溪开口了,自顾自坐直了身子,乐呵呵的继续去看重芳柔的冷脸。
待了半晌,她又忍耐不住,凑到郦南溪这边说道:“你说,昨儿五姐姐究竟和梅二公子他们说了什么?竟是好久才说完。还是梅太太走的时候去叫了,梅二公子他们方才离开那边。”
因为重芳苓存了心思特意说给重芳柔听,所以这话说的声音颇大。虽不至于屋外的丫鬟婆子们听到,但是屋里人却能听个准确明白。
重芳柔的脸色更黑沉了些,这便开了口:“八妹妹若是无事,可以绣绣花写写字,调养身子不说,还能修身养性。我倒是没见过哪个未出阁的姑娘对着外男评头论足的。”
“我也没见过哪个未出阁的姑娘没事就往外男跟前凑的。”重芳苓笑眯眯说道:“四姐姐不妨与我说说?”
这话分明就是在暗讽重芳柔在往梅江毅跟前去了。
重芳柔脸色铁青,腾地下站起身,气得显然有些狠了,急急喘息的看着重芳苓。好半晌后,她方才平息了下心情,声音较为平静的说道:“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平白无故的指责,我可是当不起。”
她还欲再言,旁边响起了重重的一声咳。紧接着,向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
“太太当心。这里有一滩水。也不知哪个没眼力价的竟是把水乱泼,若是踩上了怕是麻烦。”
那边的地面分明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水渍。向妈妈这话一听便是意有所指。
郦南溪知晓向妈妈必然不会数落重芳苓的不是。那这话或许就是说给重芳柔听的了。
郑姨娘站在一旁担忧的看着重芳柔。
片刻后,重芳柔忽地扬起了个温和的笑容,重新温温婉婉的坐了回去。神色比之前重芳苓没开口的时候还要泰然自若。
待到梁氏行过来的时候,她甚至还十分得体的行礼问安:“母亲好。”
向妈妈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重芳苓的脸色不太好看,嘀咕了一句“口是心非”,上前挽了梁氏的手臂,挨着坐了。
站在旁边的郑姨娘很是不安,服侍梁氏的时候愈发尽心尽力。
梁氏好似什么都不知晓一般与众人说了几句话,就让大家散去。
出来的时候,重芳苓走快几步追上了郦南溪,瞥了眼姿态曼妙步履轻盈的重芳柔,悄声问道:“六奶奶瞧着今日的情形怪不怪?四姐姐明明心里不舒坦,却还要装成那副样子,也不知道给谁看。”
郦南溪看也不看重芳柔那边,与重芳苓道:“八姑娘看不惯的话,不理会就是。”
“不理也不成啊。镇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又总在我眼前晃悠。”重芳苓不甚在意的说道。
片刻后,她又笑道:“其实母亲应当是在为四姐姐择人家了吧?不过,母亲为何今日来的那么迟?也不知是不是昨日里和向妈妈商议这事儿商议的太晚,所以起来的晚了些。”
话题涉及梁氏,郦南溪自然是避而不谈,这便没再开口。
若是平常,重芳苓也不会和郦南溪主动说这样的话。不过今日她被重芳柔气得狠了,且梁氏一看就没有兴趣不愿提及这些,所以才寻了大房里身份相宜能够说的上话的郦南溪。
眼见郦南溪也不想说起这些,重芳苓觉得无趣,这便和她道了声别,兀自离去。
郦南溪回到石竹苑的时候,便听岳妈妈说,刚刚万管事遣了人来见奶奶。只不过奶奶去了木棉苑,所以在旁等着。
万全如今在外院当值,等闲不会进入内宅,除非是重廷川在家的时候,他有事回禀方才入内。
被遣了来传话的小厮年纪尚小,进进出出倒是没有大碍。见了郦南溪,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说起了来意。
原来是五爷重廷帆送去的书籍册子十分得用,郦陵溪想要道谢,所以特意遣了人来国公府。可重廷帆不在,所以这话就传到了郦南溪这边。
郦南溪心下疑惑,问那小厮:“万管事当真是让你将这话说与我听?”为何不是说给五奶奶吴氏听?
“正是如此。”小厮说道:“万管事叮嘱了,五奶奶听了后不见得会高兴,更不见得会与五爷说。倒不如告诉了奶奶,奶奶日后跟五爷说一句就是。”
郦南溪今早都没看到过吴氏。
莫说是今早了,昨日里与梅家女眷往来的时候,吴氏也没怎么露面。
郦南溪曾想着吴氏或许在陪重令月。可她得了空闲去看重令月的时候,吴氏又并不在重令月的身边。
这倒是奇了。
思及今日大家去给梁氏请安时,梁氏也到的颇晚,她不晓得这两者间有没有关系。不过,那边的事情,她终归是不打算多管。
如此过了几日。
这天落霞出了屋子去厨里拿已经搁置了一会儿的凉果子,恰好就听到了院门处传来争执声。
重廷川已经吩咐过她们了,万不能给郦南溪吃在井里浸过的凉透的吃食。果子在井水里泡过后,拿上来再稍微搁置一下,待到没有太冰、又能吃着比较爽口清凉了,再端给郦南溪。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那个“没有太冰,但又有点凉”的度,其实是非常难把握的。
若是偷懒,将果子放到井里一小会儿就拿上来,那么接触到井水的外层倒是吃着有点点凉意,里头还是很热。切开之后,一半热一半凉,怎么能行?
所以只能等它冰透了再放温。
放过之后,芯儿里是冰的,外头是凉的。可以切开来先吃外头那一些。待到这些吃过了,先前芯儿里那些冰的差不多温度也就适合了。
这可是个麻烦的活儿。
她们几个只能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的往厨里跑,看看那果子外头究竟回温到了什么程度。待到适宜了,才敢端来给郦南溪。
郦南溪对此也曾经反对过。总觉得这样太娇气了些。她已经没有去吃用冰镇的绿豆汤之类的了。如今井里拔凉的这些东西也不能直接入口么?
重廷川听了后根本不为之所动,淡笑着说:“不这样也可以。你一直吃着常温的便也好了。”
如今正是酷暑天。常温的东西,得热成什么程度?
思量许久后,郦南溪也知道重廷川是为了她身体着想。更何况,他是个最怕麻烦的人。却因了她的关系,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操心着。甚至连弄个果子都要细心叮嘱过妈妈们。再让妈妈们去教了丫鬟……
郦南溪即便心里觉得麻烦,但念及他一片心意,最终只能同意下来。
重廷川就搂紧了她轻声的笑:“也不用太久。待到你偏寒的体质调养好一些,就也能够随心所欲了。”
郦南溪哪里不知道他说的“调养好”是什么意思?却也只是脸红红的扭过头去,根本不理会他这句。
落霞去到外头准备往厨房去,一出门,就听到争执声。顺着声音看过去,她方才发现重芳苓正在院门口和守着院门的婆子在说话。
落霞心中好奇,去问了一声,方才晓得重芳苓要见郦南溪,只不过因了婆子的拦阻,她一直不得入内,只能在外头对婆子发脾气。
“八姑娘莫要生气。”落霞上前笑着行礼说道:“婢子进去和奶奶说一声,烦请姑娘多等一会儿。”
伸手不打笑脸人。
落霞态度这样好,饶是重芳苓也不好对着她乱发脾气。但,落霞只说要和郦南溪说一声,绝口不提请她进门的事情,重芳苓心里气不过,自然也没甚好脸色。硬硬的“嗯”了一声后,却也只能干等着。
等着的时候,她不时的偷眼去看石竹苑内。便见里头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丫鬟婆子偶尔在院子里做活时候遇到了,还会笑着打个招呼。有时候还停下来说上两句话。
……这和她们国公府的情形,可真是完全不一样。
国公府的仆从,各个都是十分恭敬有礼的。做事的时候轻手轻脚,连点声响都没有。人人都十分谦恭,看到主子们要将身子躬的很低。若是一点点做不好,就要被管事的婆子押到向妈妈那里,再由向妈妈处置。
因着规矩严,所以国公府里静谧一片。平日里听不到丫鬟婆子的笑说声,也听不见她们随意走动的步履声。走在府里,有时候都会有旁边没人的错觉。直到看见旁边脚步匆匆的身影,方才能够晓得自己身边不远处有人。
重芳苓好奇的在石竹苑门口四处打量。
她凝神看着院子里一个小丫鬟拉着一位妈妈的手臂。正听着小丫鬟请那妈妈教她针线,说是要给奶奶做一身衣裳时,便见郦南溪在丫鬟们的簇拥下朝着这边缓缓行来。
女孩儿身穿妃色梅花纹十二幅湘裙,头戴碧玺挂珠长簪,步履闲适,面带浅笑。
她的笑容……
重芳苓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和母亲严厉中透着的笑,还有重芳柔虚情假意的笑都不同。她这般浅浅笑着,只需瞧一眼,就让人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暖意。
许是因了这个的关系,重芳苓刚才和婆子争吵时候聚起来的那些怨气和怒意就消散了一些。待到郦南溪走近了之后,她已经绝了向女孩儿抱怨的念头。
郦南溪刚才想到了重廷川为她吃果子所做的那一番安排,心里欢喜,所以面上就不由得带出了些笑来。
这好心情一直到看见了重芳苓后也未逝去。
两人离近了后,郦南溪问重芳苓:“八姑娘怎的来了?可是来寻我的?”
“嗯。”重芳苓随口应了一句,想到自己的来意,与郦南溪道:“就快要过中秋了,六奶奶是知道的罢?”
今日已经七月下旬。按理来说,也确实算得上是离中秋不远了。毕竟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郦南溪颔首应是。
重芳苓斟酌着说道:“刚才我去了母亲那里一趟,问向妈妈,母亲为何开始这样忙碌起来。向妈妈说是在为了中秋做准备。我想,既然这样忙碌,六奶奶许是能够帮一帮母亲吧?”
听了这话,郦南溪平静的说道:“不知道八姑娘说的帮,是怎么样的帮?”
重芳苓想了想,说道:“怎么样帮都行。”
梁氏今年开始让她学着处理庶务,所以她也晓得一些行事规则,就道:“中秋时候,或是各家往来,或是安排府里人,终归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的。”
她看到母亲连和她说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就硬闯进去寻母亲。谁知梁氏听了她的一番话后根本不理睬,直接让向妈妈将她送出来。
向妈妈管不住重芳苓,梁氏就让一旁正在帮忙的吴氏帮忙把重芳苓“请”了出来。
重芳苓被吴氏推出屋后,这才生出了让郦南溪去帮忙的念头——旁的不说,就五奶奶那个脾气,她就有些瞧不上。虽然六奶奶年纪小,却还算温和。
更何况,郦南溪的身份这样高,去了之后好歹能压住吴氏,杀一杀她的风头。
郦南溪见重芳苓说话的时候言辞闪烁,眼神也不住乱飘,就知道重芳苓这样的安排定然还有其他的缘由。
原本郦南溪就没打算去插手梁氏那边的事情。如今见了重芳苓这般的状态,她自然更是不肯了。
“这事儿我做不来。”郦南溪婉拒:“我在家中的时候未曾和母亲学过这些。”
她嫁的匆忙,重芳苓也是知晓的。没学过这些倒是极有可能。
不过重芳苓心中依然不高兴。这些不高兴聚集起来,将她之前对郦南溪好不容易升出的那点好感就压了下去。
重芳苓气道:“娘现在正忙着看册子,分不开身。六奶奶即便再不熟悉,稍微帮帮送礼或是下人们的安排,总是可以吧?”
她这话是脱口而出,郦南溪却从中发现了一件事情,便不动声色问道:“母亲有甚册子需要看的?莫不是账册?”
“应当就是了。”重芳苓根本没考虑那许多,她只想着让郦南溪出手帮一帮梁氏,就道:“我瞧着和以前的账册有些像。”
语毕,她又上前了一步,距离郦南溪更近了些,道:“正是因为账务繁琐,而这些母亲又不得不亲自处理,所以我才想拜托六奶奶前去相帮。”
不过,郦南溪既然已经下定了主意,又怎会被她三两句话所说动?自然是继续婉拒。
重芳苓没想到她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见状又气又恼,跺脚道:“算我看错了你。”这便气呼呼的转身而去。
她离开后,郦南溪叫了郭妈妈来,说道:“你和姚娘子说一声,看看姚和顺什么时候有空,让他来我这里一趟。”
姚娘子是姚和顺之妻。两人是郦南溪嫁过来的时候庄氏安排的陪房。
姚和顺如今在帮忙打点郦南溪在京中的铺子。姚娘子则是在府里做活。不过,姚娘子并未被安排在石竹苑里伺候,而是去到了花园里。只因她的父亲就是伺弄花草的高手,她儿时跟着父亲也学了不少栽种花草的技巧。
郦南溪觉得让姚娘子单单在院子里端茶递水的话,可惜了她的这一手活计。在问过了姚娘子的意愿后,便安排她去了大花园里,专门管着花草。
郭妈妈听闻后,当即就往大花园里去了一趟。不多时,回来回话:“姚娘子说了,她晚上就和她家那口子说一声。姚和顺明儿应当就能来府里见奶奶。就看奶奶明日得空不得空。若是奶奶不方便,她就让姚和顺晚一些再来。”
郦南溪明日刚好没甚事情,就说了一个时辰与郭妈妈。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翌日姚和顺按时来了府里。比约定的早了半个时辰。门房通禀后,待到岳妈妈领了他到见客的厅里,时间刚刚好就到了郦南溪与他说的那个时间。
郦南溪到了后,姚和顺上前恭敬的行礼,“祝奶奶万福金安。”这便垂首站在了一旁,头都不抬,眼睛也只看着脚前地面,十分的重礼懂规矩。
而且,郦南溪不开口说话,他就一直在那边静静等着,半点都不乱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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