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既然接受你的会面,当然会把你的话听完,可是希望你能别抱太大的希望。不过在那之前请告诉我,今天的事,是波尔曼的意思吧?」
「是的,是兄长大人的意思。」
「我明白了,继续说吧。」
佩特犹如下定决心了般,一口气把杯里的水喝光,先看看哈德,又看看薇薇拉,最後浮游的视线落木桌中央的红玫瑰上,看到花的瞬间,才发现鼻腔正传来淡淡的花香。
香气稍微淡化了内心的紧张感,脸上重新出现笑容,轻叹口气。
「就在几天前,也就是兄长大人与两位会面的那天,我们回去王都的途中,队伍在某个村庄遭到袭击…」
「袭击?应该不会是妖精族吧?不死族与你们的领土相隔甚远,基本上不可能做到大型袭击,难道你是在怀疑我们?」
佩特对薇薇拉的结论似乎感到有点意外,睁大蔚蓝的眼眸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我们知道偷袭的人是谁,而且整个队伍是由人类组成。不过似乎并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应该是普通的平民而已,他们并不是骑士团的对手,我们很轻易就击退了他们。」
「这不是很好吗?还有什麽需要我们的地方?」
「问题是回到王都之後,便有消息传来,领土里的各处,也出现了名为『改革军』的组织…」
「改革军啊…光是名字目的就显而易见不是吗?」
薇薇拉笑着反问,似乎已经对事情心里有数。
「是的,正如薇薇拉所言,『改革军』的目的,正是击溃诺卡家族的王权,也就是兄长大人的帝王之位,虽然目前并未掌握准确的数据,但从现阶段的情报来看,说不定有整个人类族群的一半人数。」
「一半啊…还真夸张,不过也不难理解啊,长久已来的高压丶昏庸的帝王丶高得不合理的税款丶贫乏的生活,种种因素加起来,这天早晚会来临,你们该不会不知道的吧?再说能拖到今时今日已经很不错,不过越是迟出现,因为不满而联合起来的人说不定就会越多呢。」
「…」
面对薇薇拉的话,佩特无言以对,仅以拜服的视线,看着这个竖起食指一一准确道出问题所在的薇薇拉。
现场气氛随着话题进入核合逐渐变得严肃,三人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刚才轻松的笑容,气氛变得沉静起来。
为了不让尴尬持续下去,哈德试着打破沉默。
「所以佩特你想我们帮你什麽?毕竟这是人类的内政问题,我们也没有资格去做什麽不是吗?」
「我希望,不,兄长大人希望魅魔族能协助我们解决改革军出现的问题…」
「协助…?」
也许是错觉,佩特似乎一瞬间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莫名的忐忑感随之涌现在她的脸上,却在下一秒马上消失,犹如是水面的波纹。
用食指舐着双唇,薇薇拉用恍惚的眼神凝视佩特,即使视线对上也没有移开,正在全神贯注揣摩佩特的话。哈德已经找不到插话的空间,只是装模作样地喝了口水,微微仰望彷佛正在思考,不过其实只是装忙而已。
(薇薇拉,该怎麽办才好?是你的话果然会拒绝的吧?)
(…)
念话没有得到回应。
与此同时佩特也没有补充下去,指头摆弄着落在桌上的金色长发,默默等待两人的反应。
散发着古木香气的房间,顿时被寂静所盘据,明明没有风,油灯的火光却不安份地摇晃,墙上的倒影因而被不断扭曲。
然後,薇茵拉铿锵的声音打破了这股宁静。
「我明白了,不过很抱歉,我们还是拒绝你的请求。」
「是吗…」
佩特一脸有苦难言的样子,可是语气中并没带着失望,而是另一种不应该出现的情感,硬要说的话,「安心」这个词语最为贴切。
可是,为什麽会因为被拒绝而安心下来?
哈德冒起这样的一个疑问,不过没有给予他思考的时间,薇薇拉再度开口。
「佩特,你知道波尔曼口中的『协助』,具体来说是什麽意思?」
「这,这个问题…」
面对薇薇拉单刀直入的疑问,佩特语塞起来。
「就算我不说,相信你也不是愚蠢成这样的人类。区区的平民就算人数再多,其组织力以及战斗力还是平民的等级而已。精锐的银鹰骑士团,以及你姊姊莱妮斯所率领的幻炎巫师团绝不可能会束手无策。不过因为同是人类,强行以武力解决不论是对人民还是王军,也会招来极大的负面影响,甚至是更大的反抗情绪,所以利用魅魔族的话,便能毫不留情地消灭改革军,同时也能做到杀鸡骇猴的作用,血洗过後把罪名推卸给我们,让人民把矛头指向魅魔,转移他们的负面情绪到我们身上,然後历史书上也会这样记载,简直是一石二鸟。波尔曼这家伙似乎也不是笨蛋嘛。」
单单只有这点情报便能原原本本地把故事剧本全盘托出,让现场的哈德和佩特也难掩敬佩之情。
「是,是的,这就是兄长大人的原意…」
「所以,在我拒绝的时候,你才会感到安心下来,因为这才能保住人们的性命。相信是你和莱妮斯下令不要对人们下手,事件才会耗到今时今日的吧?要是掌握军权的是波尔曼,大概早就杀光改革军了。」
佩特露出前所未有的惊讶表情,用力倒吸了一口气。
「就连这点你也知道,薇薇拉大人实在是料事如神。」
「毕竟我也当了一段时间的暂代族长,这点事还是能想到的。不过为什麽你就不去找作为盟友的妖精族,而是找我们?还是在你们眼中,魅魔族的人比较好骗?」
「呵呵,我们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再说我本来就拒绝了这件事,不过因为是兄长大人的命令,实在无法违抗…妖精族那边由姐姐去劝说,不过妖精们向来不愿加入斗争之中,几乎能肯定会被拒绝就是了。」
「这样你就能彻底安心下来,不是吗…?不…等等…」
一直以相当轻松的状态聊着的薇薇拉,突然在烛光前荡漾深邃光芒,却面无表情,令人畏惧的赤红眼眸一闪即逝,彷佛透过光芒看穿一切。
烦恼了一会儿才回答才说下去,语气骤然一变。
「和你说完之後,现在心里有个很不好的想法,可能会惹你生气,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出来。」
「薇薇拉大人,有话可以直说,身为骑士是不会轻易迁怒他人。」
说着的同时,佩特把腰挺得笔直,手轻轻握了握腰间的剑柄。每逢说起与骑士有关的事,她也会变得坚定无比。
「以时间点来说,这一刻你在我们面前,而你的姊姊在妖精那边对吧?」
「是的。」
「所以…两位掌握军权的人都不在王都,那麽王军是听谁的命令行事?会不会让你们来劝说只是一个烟幕,其实醉翁之意,并不在酒?」
「…」
无法置若罔闻的话,让不带一丝表情的冰冷美貌像是受到惊吓般微微紧绷,充血的蓝色的大眼眸不再清澈,好像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阴霾,金色的梦幻长发也因而失色,一抡间感到悚然刺骨的寒气。
佩特虽然摆出冷静的模样,但还是露出怯弱的笑容,好一会儿愣在当场。
薇薇拉看着她目瞪口呆的表情,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气说。
「既然话已经说完,我是你的话,就不会继续在这里和两个别族的陌生人聊天,赶快回去看看王都的情况。」
「薇薇拉大人!卡斯洛尔大人!谢谢你们!失陪了。」
那好像是被逼到绝路的语调,说完便用力踏响长靴,从两人的视线消失,接着彷佛听到酒馆的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却又在一瞬间平息。
「为什麽你会帮佩特?」
回去的路上,雷莎同样精神奕奕地自顾自骑着魅狼奔跑,留下了薇薇拉和哈德两人。
「为什麽…?我也不知道啊,也许只是因为我很讨厌波尔曼?所以对他的恶行感到气愤不平?」
「哈哈,有这样的理由吗?」
「再说我也没有帮她啊,只是稍微说了点话而已。」
闪光诱人的樱色辫子有如鬃毛在风中翻飞,让目不转睛的哈德不由得伸手轻碰发尾,柔软又湿润的触感,彷佛来自天上的丝绢。
「你今天是不是故意打扮了?」
「没,没有!为什麽我会特意去打扮?因为跟你这个废柴出门?还是和佩特见面这些无谓的理由?虽,虽然佩特是很可爱没错!可是我有什麽理由会为了这种事而打扮!你倒是我说说看啊!?」
「你在慌张什麽…」
哈德并没有特别注意薇薇拉的反应,只是抬头看着明亮的弯月。
突然,远处的月亮被厚重的积雨云遮蔽,天上的黑暗更深了,长草变得暗淡凋零,彷佛化成了黑色的骨骸,辽阔的草原被暗夜完全控制。
寒风飕飕,遥不可及的天际传来一下震耳欲聋的巨响,吓得就连薇薇拉和哈德缩起身子。
雷声在一瞬间消失,完全不留痕迹。
薇薇拉以湿润玻璃珠的眼眸悄悄窥探着声音的来源,深不可测的视线,看向人的眼睛无法穿越的黑夜。
「似乎好像有一场巨大的风雨,正在逼近呢。」
哈德的视线追踪着薇薇拉所看的方向,却无法明暸当中的意思。
没有尽头,有如会持续到永远的夜晚,正以确实的缓慢脚步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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