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无情,生死难测。不断有人在远去,再不归来,也不断有人在走近,人世情暖。
“祖母当年因棋艺,得了个昌平县君的诰封。孙女怎么能和祖母的造诣比。”虽然心里嘀咕,辛夷表面上却一脸乖巧,嘴巴像抹了蜜似的。
“罢了罢了。这话旁人说说还行,从你这丫头嘴里说出来,老身我倒听着发瘆。”辛周氏瞥了眼辛夷略僵的神色,眉间浮起慈和的笑意,“我今日来沁水轩,是听你爹说,大过年的,你把自己关在轩里,连他劝也不听。”
辛周氏顿了顿,向案上堆积如山的书卷努努嘴,刻意压低了语调:“被棋局难到了?”
“倒也不是难,只是下一步该如何走,实在是费神颇多。百姓过年过得欢,棋局可不会因过年而停止的。”辛夷答得也很是爽快。
“哪一步棋呐?”辛周氏似乎随口一问。
“新岁贺礼。孙女身为诰封外命妇,又和王家方才修好,此次新年阖欢,于情于理都该送礼去。”辛夷答得仔细,丝毫不认为,辛周氏的问是随口的,“而这个礼就可大做文章。这便是孙女儿的第二步棋。”
辛周氏微不可查地点头:“拜谒晋王,长安城门。这是第一步棋。年关贺礼,示好王家,这就是你的第二步?”
“正是。礼要送得配得上王家,还要有助我的棋局。送什么,该怎么送,何时送,送给何人,这里面的讲究和算计,可不仅仅是一句‘吉祥如意’那么简单。”辛夷眸底一划而过的精光。
棋棋落,子子追。算计一关接一关,博弈一场连一场。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樱桃红了,芭蕉绿了,而永远不曾停歇的,便是这盘围绕利益的角逐。
输赢,胜负,时不我待,舍我其谁。
辛周氏忽的一笑,神色没有丝毫波澜:“于是年也不过了,觉也睡不好了,饭也吃不香了?”
辛周氏瞧了瞧辛夷眼下青黑,还有略显凌乱的发髻,和过年欢欣的气氛格格不入,仿佛是这女子建了道门,把自己和人世隔了起来。
“孙女本不会下棋,不过是被逼的。一步错步步错,前儿才有城门之变,下一步棋便在正月,孙女哪还有时间,和阿芷她们放爆竹的……”辛夷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伸手就要够案上的书卷。
“紫卿。”辛周氏兀地一根莹指,压在了辛夷手背,“你可知真正赢棋的人是如何的?”
辛夷取书的动作一愣,茫然地摇摇头:“祖母不必绕圈子,还请明言。”
“这世间懂下棋的人太多,懂放下棋的人却太少。”辛周氏的眼眸有些异样,如两柄被岁月打磨得雪亮的宝剑,正从凡尘浮华下渐次拔出。
“人人都在算计,利得几分,人人都在筹谋,输赢如何。这世间纷纷芸芸,总没有个歇头,有些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来,有些人到最后都忘了是如何踏进来的。所谓大染缸,染的可不仅是黑白,也有本心。”
辛周氏娓娓道来,苍老的语调合着炉子上的滚水声,一声声在屋内回荡,显得有些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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