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的离世令人有些伤感,但也算不上突然。众人难免唏嘘这样一位明君竟不长寿,可反过来说,他也并不算多么“短寿”了。
这份伤感用了足足三年才算散开。但孝期过去时,已继位三载的新帝似乎又多了什么新的烦心事——他在孝期过后的第一个早朝上,显得很有些心神不宁。年轻的面容上,眉头始终紧锁着,有朝臣禀话,他常常要愣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如此这般,这日的早朝便没有持续太久,可以用奏章直接禀明的事,官员们便识趣的不在廷上说了。
散朝之后,皇帝一路往西去,半步不停地直奔慈宁宫。
慈宁宫中,一众宫人似正忙着收拾行李,进进出出的,忙忙碌碌的。皇帝来得及,宫人们来不及躲闪,几个宫女便在门口与他撞了个照面,便掀起哗啦啦一片跪地声,又交迭一叠声的问罪。
“免了免了。”皇帝懒得多做理会,脚下也不停,一眨眼的工夫就径直进了宫门。
一连串的问安引得太上皇和皇太后同时看向门口,一瞧儿子实在不好看的面色,太后就笑了:“你下朝啦?”
“……嗯。”皇帝应下,面色并不见缓和,走上前看看二人,“你们真要走啊?”
太上皇正站在罗汉床边,颇有兴致地亲手叠着一件衣服,在他进来时才停了手,听他这么问倒又转回去接着叠了:“我们早该走了,要不群臣怕你母后□□啊。”
孟宏成:“……”
他自然明白父皇这就是个说辞,不禁有些恼:“群臣当年是怕我继位的时候还小、您又不在了,现在我不小了,您也还在,您觉得这话说得过去吗?!”
太上皇悠悠地笑着没吭声,孟宏成又说:“不是……就算您二位想出去逍遥,我在宫外置个宅子还不行吗?非去杭州不可?”
太上皇便将笑眼睃向妻子,谢夕瑶上前拍了拍儿子的肩头,语重心长:“不行啊儿子,你是不知道,杭州那地方好山好水好风光,京城里再好的宅子也比不上啊!”
“……”皇帝差点被自家亲娘气晕过去。
打从决定过了孝期便去杭州开始,他们已经这样气了他三个月了。时常在语中强调杭州有多好,同时目中配以一种“可惜儿子你要为黎民百姓着想,不能同去”的悲悯。
孟宏成被气蒙过好几次,也以“就算群臣要求赐死母后,儿臣也一定会将此事挡下”为由拦过他们,可他这么说后,父皇便酝酿出咳嗽,道:“那也不行啊宏成,你看父皇病了这么多年都未能痊愈,兴许就是和京城的气候有关,你看这京城……天干物燥,风沙也大。父皇要是早点儿去杭州,兴许早没事了。”
孟宏成:我呸……!!!
父皇身体欠安这回事,他从小听到大。
最初的时候父皇还没当太上皇,有个亲王的爵位,只能叫父王。他则是皇太孙,十分纳闷父王为什么不是皇太子?
他曾坐在皇祖父腿上问过:“皇爷爷,为什么您不立父王当太子?”
皇祖父很严肃地跟他说:“你父王啊,他身体不好。不知哪天就会离世,不能继位。”
那时他可震惊了,震惊于父王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能继位,更震惊于父王随时可能离开自己。
他还有点不信,于是他跑去问母妃,结果母妃跟他说:“你皇爷爷说的是真的,所以你要听你父王的话,不能让你父王生气,知道吗?”
孟宏成懵懂地点点头,自此之后,大多时候他都十分听话。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想问:父皇到底哪儿身体不好了???哪儿“不知道哪天就会离世”了!!!
尤其是近一年多,皇爷爷驾崩带来的悲痛淡了,虽则大多数玩乐事仍不能做,但能拿来消遣的事情也还不少。孟宏成屈指数算:回回跟叔叔们一起去打猎的,有父皇;跟同辈堂兄弟们一起去跑马的,有父皇;清明节出去踏青放风筝的,还有父皇。
现在,他又打算跟母后一起上杭州玩去了!
孟宏成自知劝不住,兀自憋了会儿气,就又说:“那您看是不是好歹替我把摄政王请过来?”
“摄政王是你祖父辈。”孟时衸扭头睇着他,皱皱眉头,“你都十八了,还要祖父帮你?我十八的时候,祖父都去世了。”
孟宏成:“……”
父皇您讲不讲理啊???
您十八的时候祖父是去世了,可您没当皇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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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月后,正在云南涮着竹荪的孟君淮接到了儿子的信。
他一边盯着锅里咕噜噜沸腾的鲜汤,一边将信拆了开来。看了两行,玉引在旁边问:“哪个写的?写的什么?”
“阿祚。”孟君淮道,又读了两行,说,“宏成找他去了,说想让我回去帮忙。”
玉引:“……那你去吗?”
“去什么去,阿衸这当亲爹的都没管。”孟君淮说罢,先夹了条竹荪搁到她碗里,接着又给自己夹,“宏成这孩子哪点也不差,自己是能成事的,总有人在旁边帮他反倒不好。”
玉引便也放了心,待他读完信后自己也拿来读了一遍,而后二人各写了一封回信,连带给其他几个孩子写的信一道叫人送回去。
在外候着的信差进来接了信一揖便要离开,玉引又叫住他:“送信时带个话,问他们有没有想来玩的。三翁主爱吃松茸,现下正是时候。”
信差认真记下就告了退,一扫手里几只信封上的收信人,心里大呼这差事真美……!
——因为自家王爷当了摄政王,而摄政王并不能世袭的缘故,新帝继位后就让原本的世子承袭了原本的逸亲王位,大公子和四公子另封了亲王,早年有些事在京里闹得不好看的二公子也封了郡王。他现下要一口气去给四位王爷、三位翁主送信,这一趟下来,得的赏钱大概够他全家花个十年八年了!
屋里,孟君淮又吃了根竹荪后,猛吸了口冷气:“咝……”
玉引抬头:“烫着啦?”
“没有。”孟君淮摇头,“我突然想起来,兰婧他们前阵子不是说要去杭州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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