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铣极力搜索自己融合的那一份记忆,想在年幼时的记忆深处把这一丝残存的印象搜刮出来。过了许久,他才不确定地指着面前的少女说道:“你是张芸?张业的女儿?张轲是你祖父?”
“还好,哥哥终究不是只可同患难之人。不错,你终于想起来了。”
“当年会稽兵败的时候,令尊听说是战死了,此事只能节哀;但是你怎么会这般八年来都一直如此凄楚。你祖父子居公当年没有行差踏错,可是一直荣宠未衰啊,他这些年从晋王府司功参军一直做到晋王府主簿,怎得他便没想过把你这个孙女捞出去?”
“此事说来却是话长,祖父的消息,人家也是过了好几年之后,年纪渐长,才知道的。但是这其中困难重重,说不定祖父和伯父还不想为了我这么一个罪臣的女儿耽误了他们自己的荣华富贵呢,也懒得去牵连他们。越国公待下人倒不算苛责,而且内有夫人严管,咱这般年纪小的,暂时也不虞被糟践。”
萧铣和张芸都觉得这场面实在是颇为尴尬,千言万语也不知道从哪个头绪说起,连言语之间称谓都乱成一团,可见局促。不过好歹前因后果在萧铣的脑海中总算是逐步整理清晰了。
首先,面前的这个少女名叫张芸,她的祖父便是原西梁车骑将军张轲。张轲还有两个身份,从官职上来说,是当时西梁太尉、安平王萧岩的下属;从亲缘关系上来说,张轲是张皇后(梁明帝萧岿的皇后)的兄弟,也就是萧妃的亲舅舅——
如前文所述,萧妃幼年时因为“三吴风俗,女子生于二月者,于父母不吉”,加上第一次过继给六叔萧岌后萧岌夫妇暴毙的教训,以至于梁明帝再把萧妃过继给萧岩时,不敢直接让萧岩担下“萧妃继父”这个名分,名义上只是让萧岩的下属、萧妃的亲舅舅张轲把萧妃领去收养,而萧岩和萧妃的继父女关系只是有实无名。
西梁纳土入隋时,萧岩带着本部兵马反出江陵,投奔了南陈。张轲按说是萧岩的属下,但是他毕竟不是西梁宗室,在皇帝萧琮都投降了的情况下,张轲也没有为了直属上司的原因就直接头脑发热也投陈,而是冷静地选择了与皇帝萧琮一起入隋,毕竟,他的亲外甥女是晋王妃,没道理和自己的血脉亲族站到对立面去,这也是人之常情。
张轲跟着梁末帝萧琮入隋当年,便被杨广任命为晋王府的司功参军,在这个位置上做了七年,到了开皇十四年的时候,又升为晋王府的主簿——毕竟是王妃的亲舅舅,任命在近臣位置上,也是很正常的做法。
不过,张轲自己选择了入隋这条路,但是他的族人并没有都这么选。他的庶次子张业,在萧岩投陈的时候就选择了跟着萧岩混,而且后来也加入了陈抗击隋军的战争,包括吴中义军拥立二萧的战斗。最后在萧岩兵败的那一战中,张业在临海被渡海从东瓯进攻过来的杨素大军杀死。张业被杀时,他唯一的女儿张芸年仅三岁,被杨素大军连同其他敌将家眷一并抓获。所幸因为是女儿身,所以没有生命危险,而是被充入杨素府中做奴婢。
那个张芸,便是如今萧铣面前这个虚岁十二岁的少女了。他们小时候在吴中时,还曾经一起玩耍嬉闹过,不过那段日子太短暂,很快就被无尽的兵乱击碎了,以至于记忆都很模糊。
这一刻,萧铣觉得生命实在是太过无常,没想到今时今日,他还可以看到一个和他命运差不多悲惨的人,而且人生轨迹几乎相同。这一刻,他甚至产生了错觉——莫非当年萧岩也好,张业也好,都尼玛是在玩荷兰赌么?就像是郑芝龙郑成功父子分别降清和抗清;真田幸村兄弟一个投奔丰臣的西军,一个投奔德川的东军——最终的目的,则都是无论哪一方获胜,自己的家族都至少可以确保有一支支脉可以继续荣华富贵下去?
在世家门阀盛行的年代,这么一想还真是有可能,不然那些门阀望族是怎么保持千年不衰的呢?还不都是和诸葛亮诸葛瑾诸葛诞一般,魏蜀吴三边都下注?只是在隋陈之交的那一刻,萧铣和张芸的先辈扮演了下错注的那悲情一方罢了。
……
两人寻了侧廊下园子内一处所在,偷偷地聊了许久,把这*年别来见闻一一细述,无不唏嘘沧海桑田,命途变迁。也幸好张芸熟悉府中情形,挑的地方比较僻静,才没被人撞见,否则只怕要遭人猜忌孤男寡女私下幽会究竟是干些啥——虽然看两人年纪,貌似也干不了啥。
或许是因为都是小时候受过苦的人,虽然重逢后话不多,但是亲切感倒是很快有了几分,而且相互说话也不矫情,萧铣理清来龙去脉后,便直奔主题问说:“那如今这事儿,芸妹你还是不打算告知你祖父,通过你祖父求情赎身么?”
“小妹的先父便是庶出,既然已经是家族弃子,何必再多生事端。若不是今日遇到萧大哥,我原本也是准备在府上再潜心待上两年。这仆射府邸毕竟文武教习都是不缺,只要设法偷学,总能有些立身的本事。到时候若是真为人所迫,大不了便自己寻机出奔;若是能遇到垂怜的少年英才的话,肯助我脱困就更好了。”
“你这也是太豪爽豁达了些。若是男人,只怕真要干出荆轲聂政的勾当来。不过如今既然遇到了我,总归不用再做那鬼鬼祟祟的事情了。依我的意思,就算不求你祖父,至少也可以找我姑母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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