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亦行就在燕夕鸿身侧,自然也听见了,他虽对这个小妾没怎么上心,也不如楚婉的结发之情深厚,但一日内两个夫人都身亡,也还是又愣了一下,却很快晃过神来,仍是看着顾清岚:“顾师弟莫要管我,快去坐下调息,若顾师弟出了事,我如何对云泽山交待。”
他这时其实已经语无伦次,却还是句句不离顾清岚。
莫祁在旁看着,在心中暗暗扶额。
燕氏的惨剧,他其实没什么感触,在他心中,魔物本就务必除尽,莫说是楚婉,就是对他颇多恩惠的燕夕鹤入了魔,他大半也是毫不犹豫将之斩杀。
不过在他看来,燕亦行对顾清岚如此重视,这么多年念念不忘,也不怪楚婉会生出误会。
路铭心刚杀了幻魔,出尽了风头,在师尊面前好好表现了一番,又怎么肯放过这个体贴入微的机会,忙凑过来要去搀扶顾清岚:“是徒儿不济,杀个魔物还要师尊出手相助,师尊身子不好,我来扶师尊坐下。”
她比顾清岚矮上一些,这么一抬手,恰好扶在了他腰上,若是再一用力,另一只手一搭,就要把顾清岚拦腰抱起来。
顾清岚又微无奈了片刻,将她的手推开:“我还好,不必。”
路铭心的神色顿时失望起来,也不敢违他意思,还是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他:“师尊,不如我们还是快回客栈吧?我那里还有许多伤药法宝,师尊也好好打坐调息一下。”
燕亦行还是神色怔忪着,听着就接口说:“顾师弟到了燕丹城,不如就住在愚兄府上,这里也算清净,无人打扰。”
他这么说原本也不算错,只是顾清岚刚和路铭心师徒合力,将他夫人楚婉杀了,虽然楚婉已入魔,但毕竟她亲生儿子,还有亲近的仆从等还都还在府上,这时再邀他们住下,也就不怎么妥当了。
顾清岚知他突然遭受如此重击,看着好似还跟常人一样,内里却实在是已经一团糟糕,就低声推却:“我们还是不叨扰为好。”
他看着燕亦行无神的双目,还又补上一句:“待燕师兄伤好些,我也回复了功力,倒是可以再来府上拜访,陪燕师兄论剑。”
提起论剑,燕亦行的目光终于是亮了一下,不再呆若死灰,他连连点头:“也好,也好。”
燕夕鹤还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燕夕鸿总算还能做事,含着泪命人将他们三人送回客栈。
他们三人告辞离开,走到门外时,听到身后燕夕鸿又是一声惊呼,忙回头去看,竟是燕亦行伤势心病交加之下,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燕氏的医修已匆匆赶到,他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要燕夕鸿分神应付,顾清岚又在心中叹息了声,没再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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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还坐着燕氏安排的那辆马车回去,路铭心厚着脸皮一起蹭上了车,一路眼睛都舍不得离开顾清岚,看他上了车就闭目调息,小心翼翼问:“师尊法力回复一些了?”
顾清岚淡应了声,他们在虚幻之境中耽搁了也有两三个时辰,他体内那半道禁神咒快到了时辰,渐渐失效,法力确实是回来了一些,若不是他接连勉力使用法术,损耗了许多,可能已经恢复大半。
路铭心“哦”了声,不动声色地悄悄缩了缩脖子。
莫祁在旁看着,凉凉地说:“路剑尊这是怕顾真人法力复原,就来收拾你吧?”
路铭心不敢说什么,端正跪坐在一旁,一本正经地装傻:“师尊要罚我,我当然不敢违逆。”
顾清岚也没睁眼,一边继续闭目调息,一边淡淡说:“你昨夜在我门外跪了一夜?”
路铭心连连点头,只差身后长一根尾巴,拿出来摇一摇邀功:“是啊,我怕师尊不肯见我,跪了一整夜不敢起身。”
顾清岚又淡淡说:“那今晚就再跪一夜吧。”
莫祁顿时捶着桌板大笑:“就当如此,痛快!”
路铭心能说什么,路铭心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哦”了声,酝酿片刻,问:“那我今夜可到师尊房中,在师尊床前跪着么?”
她说完还怕顾清岚不同意,忙又说:“我只跪着,不会趁半夜爬到师尊床上去。”
顾清岚根本不再理会她,莫祁感慨她脸皮之厚:“我说路剑尊,你心里打的什么歪主意,敢不说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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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三人所不知的是,他们走后燕氏大宅中一片混乱,燕亦行昏迷不醒,燕夕鸿又要照顾父亲又要应付琐事,焦头烂额。
燕夕鹤却狠狠哭了一场后,就一抹眼泪爬起来,先是将水阁中见到内情的一干侍从客卿聚起来,以雷霆手腕震慑了一番,令他们对外众口一词,说楚婉是为了对付幻魔,身先士卒而死。
接着又命人即刻去金陵楚氏通风报信,要传信的人用法术也好,用人力也罢,一定要赶在所有风言风语之前,就对楚氏说,楚婉是在除魔之时力战幻魔,以身殉道。
燕氏自然还是要将楚婉风光大葬,却不能真的把那堆灰埋了,只弄了些楚婉旧日所用衣物器具等等放在棺材里。
两三日后,燕夕鸿和燕夕鹤也在前来吊唁的宾客面前哭够了,哭得眼泪都干了。
夜里守灵时,看近旁无人,燕夕鸿就低声问燕夕鹤:“你早知母亲就是幻魔使主吧?”
这时再没有了外人,不用伪装,燕夕鹤就“呵呵”一笑:“母亲行踪诡异、性情大变也不是一天两天,父亲只顾练功不知,你难道想说你也没察觉?”
燕夕鸿轻叹了声:“我就算猜到,也不会放出幻魔作乱的消息,更不会将路铭心那杀星特地请过来……毕竟身为人子……”
燕夕鹤勾起唇笑了笑,他们兄弟二人差了四岁,相貌却生得十分相似,一样面如冠玉,儒雅俊美,燕夕鹤比燕夕鸿还更多了几分风流意态,微微笑起来,更是温柔可亲:“哥哥既然下不去这个手,由我这个做弟弟的代劳,又有什么不好?”
燕夕鸿还是轻叹了声:“如今母亲已逝,父亲又伤重未愈,燕氏的境况,不能说好啊。”
燕夕鹤低低笑起来:“哥哥,你就是如此假仁假义,父亲伤好些了,必定要如同爷爷一般,闭关上十年八年不出来。到时候哥哥就是燕氏之主,再不用应付发疯的主母和讨嫌的姨娘,我送了这份大礼给哥哥,哥哥不谢我?”
他说得太露骨,燕夕鸿终是也不再端着架子,微微笑了笑,抬手轻点在他额上,将他推了一推:“好,我谢谢你,如何?”
这灵堂之上,兄弟间的喁喁耳语,既无人听见,也悄然隐没在夜色中,犹如从不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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