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君迟出生那年,大棠正与突厥开战,宁家为守护大棠,宁君迟的两位叔祖父和两位叔父,俱都死在了战场上。
彼时帝感念宁家功劳,送了不少赏赐到宁家,大部分都是打着新出生的宁君迟的主意。
不过,即便如此,宁家也没有为宁君迟的出生而十分高兴。
宁山甚至只瞧了宁君迟一眼,取了名字,就带着长子和次子赶去边境。
宁夫人只来得及问一句:“夫君,老大、老二都跟了你去战场,咱们这小儿子,就留在妾身身边,可好?宁家如今,男丁俱都从军,对宁家的将来,也不见得就是好事,夫君……”
宁山彼时皱紧了眉头,掂量了一番刚刚出生的宁君迟的重量,又仿佛捏骨似的看了宁君迟一会,却道:“若是这小子身子弱些,留在家里陪着夫人,倒也无妨。偏偏这小子生下来身子就健壮,天生就是练武的料,夫人若让他留在家里,那才是埋没了他。”
宁夫人转过脸去,小心拭泪。
“夫人莫慌。”宁山对着已经为自己生育了两子两女的嫡妻还是很看重的,心中一叹,劝道,“为夫此去,三四载后,必会再回,到时,若你我夫妇有幸能再次有子,那么,接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能守候在夫人身边。”
宁夫人眼睛这才亮了起来。
宁君迟自小聪慧,四五岁时,常常听母亲这般说,后来又瞧见母亲当真挺了大肚子,就知晓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是要负责留下来陪着母亲的,而他……则是自出生就要注定上战场的。
无论他愿意或者不愿意。
不过,宁君迟自小对很多事情就没有甚么偏爱,习武也好,学文也罢,对他来说,都没有太大的所谓。因此,自小就被家人半年留在长安城,半年留在边境,虽说辛苦,小小的宁君迟却也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等到母亲又怀了身孕,宁君迟便以为,这次之后,他大约要长久的留在边境了。
可惜世事难料,譬如祖父死了,譬如二姐进了皇宫,譬如母亲为了能有一个可以留在她身边侍奉她终老的儿子,不顾高龄生子,最后被妾室算计,虽生下了一子一.女,却身子重创,一年之后,便去世了。
宁夫人为了自己的心愿,老蚌生珠,确确实实生下了一个儿子,也确确实实得到了夫君的把这个儿子留在她身边的承诺,可是,她也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在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儿子才一岁时,她便去世了。
宁君迟彼时年纪虽小,却也慢慢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一定能得到结果;宁家的男丁或许能为自己的志向不顾一切,女儿或许能因宁家军功嫁得好儿郎,可是宁家的媳妇儿,却是最苦的存在。
小小的宁君迟,身穿孝服,面无表情的下令杖杀那个被关了一年的宁山最宠爱的妾室时,心中就想,若是换了他,与其妻妾满门,倒不如只求一人。
只是,宁家的媳妇儿着实太苦,小小的宁君迟有些不太想要女媳妇儿。
宁夫人去世,宁君迟杖杀父亲妾室,这些事情发生后不久,宁山就传信来,让宁君迟将刚刚一岁多点的弟妹交给他的妾室照顾,而宁君迟要像当初那般,半年在长安城,半年来边境,练武适应战场。
彼时弟妹年幼,庶姐心思不纯,其余两位嫡姐都出嫁了。宁君迟只有五岁,他的两个弟妹更小。他不明白,为甚么父亲还要坚持让他去战场。他若走了,家里只有父亲的妾室和奴仆,他们,能照顾得好他的两个弟妹么?
可惜孝道大于天,宁君迟安置好了宁君榆和宁珍儿身边的人后,就只得赶去了边境,继续身为宁家男儿的命运。
疆场之上,瞬息万变,稍有不慎就会命丧疆场。
然而,疆场之上,却也能让人酣畅淋漓,痛快肆意。宁君迟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他开始觉得,这样的结果,或许也是不错的。
他愿意待在战场上,一生保卫大棠。
宁君迟九岁那年,对着父兄说出这句话时,父兄俱是大笑,道“宁家男儿就该这般!”,父亲更是道“定会如我儿所愿!”。
可惜如是种种,在宁家遭人诬陷时,就统统成了虚幻。
宁家遭难,宁父和长兄在战场上不知所踪,生死不知。次兄宁君远拼死将他送了出来,让他带着证据前往长安城,为宁家洗清罪名。
宁君迟年纪虽小,宁家一家上下的安危俱都系在了他的身上,不得不连夜带人逃亡。
一路之上,宁君迟亲眼看着他带着的护卫死伤到最后只剩下一人,这才拼尽艰难险阻,到了长安城,进了皇宫。
天元帝显然是信任宁家的,等他将证据奉上时,天元帝便是大喜,立刻为宁家翻案。
不幸的是,长兄为护持父亲,万箭穿心而死;幸运的是,父亲活了下来,次兄虽受尽折磨,却也活了下来。
宁家男儿,继续保家卫国。
宁君迟也想去。
可是,他的二姐皇后刚刚诞下了一个皇子——天睿帝唯一的嫡皇子。
嫡皇子身上流着宁家的血脉,这也就意味着,军权在握的宁家若是一旦有了反意,未尝不能杀了天元帝,拥戴有着宁家血脉的嫡皇子继位——毕竟,所谓正统,不正是如此么?
哪怕宁家世代忠心,哪怕宁家叛逆的代价强大到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然而事涉皇权,只要皇帝心里不放心宁家,宁家男儿就不能继续在战场上挥洒热血。
好在天元帝信任宁山,亦需要宁山,并未将宁山和宁君远召回。但是,宁家剩下的子女,却都必须要留在长安城了。
包括已经喜欢上战场,决意余生在战场上度过的宁君迟。
只是因为二姐诞下了嫡子,他便再不能去战场。
九岁的宁君迟,第一次去看棠落瑾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别扭的。
可是,等他看到了襁褓里的棠落瑾时,心中的别扭便渐渐退去了。
他喜欢这个孩子。
不能去战场的过错,原本就不在这个孩子,他不该怪他的。这个孩子才这样的小,这样的无辜,他该好好保护他,不该责怪他的。
或许,他给了这个孩子他最多的疼爱,将来,这个孩子做了皇帝,会让他往战场上去呢。
于是,九岁的宁君迟便决意要为着他幼时的梦想,竭尽所能的对棠落瑾好。好到棠落瑾完全不能拒绝他。
然而等二人都长大了,宁君迟一如既往的对棠落瑾好,可是二人之间却隔着一个宁氏,隔着一个宁家。棠落瑾是太子,身为太子,心中又岂会只看重他的那些好?
更何况,那些好,他能给棠落瑾,旁人也能给。于他来说,那是全部,可是,对棠落瑾来说,他所给予的全部,却是要因着宁家和宁氏而大打折扣的。
尤其是他还对棠落瑾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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