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迟,不喜女子。”
皇后听到这句话,登时就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不喜女子?
皇后急急道:“你的不喜女子,是怎么个不喜法?君迟你是大棠信国公,是本宫的弟弟,若是真的不喜欢女子,找个男子作伴,情有可原之事,本宫亦不会说甚么。可是,宁家后嗣不可断绝,你喜欢男子也罢,不喜女子也罢,无论如何,你必须要娶妻生子,待之后,你想要如何,本宫管不了,也不会管了!”
这才是大棠正常的好龙阳的大家子弟的做法。
私底下怎么都成,然而面子上的事情,子嗣上的事情,却决不可退让。
皇后不在乎自己弟弟喜欢男子还是女子,但是,她需要她的弟弟在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样”,娶妻纳妾生子,有了妻子操持家务,有了美妾装点家门,有了子嗣延续后代。宁君迟只要做到了这些,她就真的不打算去管宁君迟喜欢甚么人了。
可惜宁君迟和皇后的想法却不一样。
他从前就希望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希望有一个人能和他常伴一生。他那时不在意那个人是男是女,只在意两人之间是否彼此倾心。
现下他知晓了自己所喜欢的人必定不是女子,虽因子嗣一事对宁家先祖稍有愧疚之心,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子嗣又如何?传承又如何?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事情而已。
若父亲姐姐当真看不过去,他将来从兄弟或是宗族那里过继一个就好,这又有何难?
因此宁君迟微微定神,就坚决道:“二姐何必强人所难?君迟不仅仅是不喜女子,而且是对女子没有半分兴趣。如此情形之下,若是娶妻纳妾,岂非害了那些女子?至于子嗣一事,父亲来信说,已经在边境为二哥纳妾,想来二哥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来喜讯。而四弟如今也已经十一岁,长大成年指日可待。君迟虽不打算娶妻纳妾生子,可是君迟身上有信国公的爵位,想来来日,小二嫂也好,四弟妹也好,都不会拒绝将她们的其中一个子嗣过继给我。”
宁君迟幼年时,因父兄不在家中,父亲怕他被母亲宠坏,因此小小年纪,就需要受长途跋涉之苦,半年待在京中陪伴母亲,半年远赴边境,被父兄当成士兵训练;五岁时,亲眼目睹母亲被妾室所害,诞下宁珍儿和宁君榆后就身子败落,一年后去世;而那个时候,长姐越侯夫人和二姐皇后都已经出嫁,家里只有父亲的妾室和庶女宁玥儿,宁君迟既要在家中无长辈的情形下,好生照看弟妹,又要继续带着弟妹半年待在京中,半年远赴边境;九岁时,父兄于边境出事,也是他带了证据,将前山西知府千金,一路押着从边境到了他从未去过的南方,再从南方转道回了长安城,为宁家平反。
宁君迟小小年纪之时,就能有毅力做下这些事情,其心志之坚定,显然不是一个相处不对的二姐能改变的。
皇后百般劝说,宁君迟只微微笑着,却决不肯从命。
“你怎的如此固执?”皇后不禁恼道,“我从前看你乖巧听话,读书也好,练武也好,照顾君榆、珍儿也好,无需旁人多加嘱咐,你便能一一做到,并且做到最好。可是现在,为何二姐只是让你做这样一件小小的事情,让你为宁家留下子嗣,为你自己留下子嗣,既让宁家有传承之人,也让你晚年之时,有人照顾,这样一个对宁家好也对你好的简单之事,你为何都不肯去做?”
“二姐又错了。”宁君迟淡淡地道,“读书习武也好,照顾弟妹也好,这于君迟来说,都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是,君迟自小所盼,便是能得一心爱之人,相守百年。君迟的心爱之人,明明会是个和君迟一样的男子,二姐却让君迟娶妻生子,让他心痛,也让君迟心痛。此等事情,如何能称之为简单?”
甲之蜜糖,乙之□□。
或许他人能将情爱之事视作交易甚至玩物,可是宁君迟却不行。
他不在意钱财权势,不在意子嗣传承,可是却想有一个心爱之人。就像当初的长兄那般,为之生,为之死,为之不顾一切,却依旧甘之如饴。
皇后显然也想到了当初的事情,一张雍容华贵的面容瞬间铁青:“长兄是长兄,你是你。长兄的那一位,是咱们宁家的救命恩人之子,那人又愿意为长兄屈居人下,连奴籍都入了。长兄受百箭穿心而死,那人亦用箭让自己死。他们之间,连父亲母亲都无话可说。可是你呢?你去哪里找一个和那人一样的人,不在意名分尊严,甘愿同生共死之人?”
一旁端坐的棠落瑾心中微微愕然。
他是知道他的那位“大舅舅”有一位喜欢的男子的,也正是为着那个人,“大舅舅”才一直没有娶妻生子。却不想,“大舅舅”不娶妻纳妾生子,家人没有相逼迫的缘故是在这里。
不过,也不对。
大舅舅和那个人都死了,所以皇后能接受他们的感情。可是,如果他们还活着呢?
棠落瑾想,如果真的如此,皇后也好,宁家也好,都不可能真的让那个大舅舅和那个甘愿入了奴籍的男人,就这么一直和和乐乐的边境过下去的。
如此想来,倒是死了也好。
棠落瑾脑袋里蹦出这么一句话,尔后立刻被他赶走。
——还是活着罢。活着才有报仇的可能,活着,才有将来。
棠落瑾脑袋里正在走神,就听宁君迟悠然开口。
“我并不知是否能找到那样一人。可是,不去试试,二姐怎知我便找不到?便是现在找不到,三年,五年,十年,总有一日,我能找得到他。”宁君迟道,“人世短短百年,若是我在找到他之前,就和旁人成亲生子,岂非是让我和他在一起后的日子里,多了些不足?我总要,给他最好的。”
一番话说下来,皇后和棠落瑾都沉默了。
皇后且不必多说,母亲是典型的世家千金,她也被教成了世家千金。莫说这时候的女子愚笨,虽说男尊女卑,可是女子也有女子的生存之道,比如宁夫人从前就教皇后,莫要动情,若真的动情,也要克制,时时知晓这“情”之一字,乃是这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皇后对此,自然谨记在心。对天元帝,她敬畏着,讨好着,尊重着,却不足够爱。
可也正是因此,才让她在宁家出事之前,在后宫之中如鱼得水,过得自在。
而棠落瑾,他前世是暴发户的儿子,自己不小心“半出柜”后,就被暴发户爹赶出家门,自己也奋斗成了个暴发户。对感情一事,虽说有心,奈何彼时太过忙碌,他连找个顺眼的人出去“约”的机会都没有,就穿到了皇后换子之时。
棠落瑾其实是相信这世间有痴情人的,可是他自家事自家知,至少在他自己人身安全没有保障,时时刻刻面对着想要杀他的皇后的时候,他是没有半分让自己变成一个“痴情人”的。
更何况,他是太子。是兄弟众多的太子。
太子岂能痴情?
棠落瑾微微低头,心中却是羡慕极了宁君迟。
权势地位金钱,皆可奋斗而来。
唯独情,有时候,耗尽全副身家,一生时间,也未必可得。
皇后大约也是无奈。可是宁君迟已经年有十六,还有着信国公的爵位,住在宫外。她就是有心想要“控制”宁君迟纳妾生子,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逼迫宁君迟成亲……皇后还不想和那位大皇子一样那么傻,亲没做成,白白结了一门仇家。
于是棠落瑾眼睁睁看着皇后叹气叹气再叹气之后,妥协将宁君迟给放走了。
棠落瑾:“……”不用罚跪甩鞭子么?想当初,他才是半出柜,就被他亲爹给赶出家门了好不好?
宁君迟似是早就猜到这个结局,牵着棠落瑾的手,缓缓走出清宁宫。
棠落瑾越走越慢。
等二人走到一处僻静小路,宁君迟让身后的宫人跟的远一些,才蹲下.身子,和棠落瑾平视着。
“太子殿下生气了?”宁君迟微微笑着,只笑意未达眼底,“是气臣不能成亲,和权贵之家联姻,为太子殿下的位置加砖添瓦?”
棠落瑾一怔,小脸板的比大雪天里的冰块还冰,冷哼道:“此等小道,孤不屑之!”
就算真结了亲,到时候便宜的也未必是他好不好?
他可是见过好几次皇后喝苦汁子调理身体了!
宁君迟这才真正笑了,戳了戳小孩儿额头上的红痣,道:“小七不屑,舅舅也不屑。好小七,舅舅这辈子怕是做不了将军了,你既要保住这个位置,舅舅自会帮你到底。”
棠落瑾沉默了一会儿,才扯了扯唇角,笑了:“……如此,多谢舅舅。”
宁君迟眼疾手快,戳住棠落瑾扬起的唇角,叹道,“小七笑起来这样好看,待长大了,还不知要招惹多少风.流债。”想了想,又将手收了回来,“罢了罢了,小七以后,还是少笑为好。”
宁君迟这话却不是“看着自家孩子好”,而是发现棠落瑾的相貌,果真是特特挑了天元帝和皇后好的地方长,小小年纪,就显得格外招人,等到长大了,岂不是更了不得?
棠落瑾收了笑,瞪宁君迟一眼,就继续往东宫走去。
心道,怪不得宁君迟在出柜时没有避着他,原来,这就是想告诉他,不会因为支持自己而联姻的事情。
棠落瑾在心里骂一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哼了哼,脚步走的越发快了。
只是他年纪到底还小,没多久,就被一名玄衣少年追了上来。
小手亦被牵了起来。
宁君迟不肯成亲的事情,天元帝不久后亦知道了。
他对这件事不置可否,只问了宁君迟一句小七是否知晓,听得宁君迟说小七已然知晓,天元帝就彻底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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