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在瑞拉玛大峡谷上方的天空是一望无云浑浊的灰蓝,带着阴沉沉的死寂和苍茫。峡谷两岸是两排百十公里连绵不断婉延嶙峋石头山,它们高耸于云天,陡峭无比,带着张牙舞爪的狰狞,裂着黑洞洞的大口子,仿佛峡谷里的水全被它吸了去,才造成了这漫天遍地的干燥和枯竭。
峡谷的中间是碎石丘陵,宽大干裂。整个峡谷没有一棵树草,没有一只鸟飞过,更没有一滴水。这死气沉沉阴气森森的地方,仿佛在一千年前,发生过一场石破天惊、地动山摇的战争。有一位将领的剑气在山中间划过,将两座峭壁之间黑色的裂缝迅速裂开,扩大,石头土块纷纷如雨般洒落,跌入深渊,有无数的生命从山的边缘坠落,死在这沙石之间。于是,千年之后,这里才变成了今天巨大的阴森峡谷!
从峡谷的上方旋转俯视,在宽大的峡谷底,有一排缓缓蠕动着的马队,在巨大的峡谷相比下,这至少有三十匹马组成的商队就如同人们手掌下的蚁团,那么渺小,那么柔弱,仿佛可以在一瞬间,就被突然迸流过来的江水冲没,又或者,会被这永无止境般的峡谷给吞没。
但是,恶劣自然界的威胁下,看似弱小的人类却带着顽强的意志,他们凭着自己坚韧而有力的双脚,带着他们信任的兄弟的马匹,就是这样一遍遍走过雪山,草地,江水和沙漠。就算一路中,他们中有人病去,被野兽吃掉,或者累死,或者掉下山崖,但,这样顽强的队伍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前进的脚步。年复一年。
越泽走在这群人中的最前方,历行数月的辛苦跋涉,眼见着,家乡已经可以遥望。他的心情是激动的,即期盼又慌张。这次,他从打期厘运来了他们家乡鲜少的先进铁器,染料,这都是农家人的必须品,打期厘是个富饶的地方,只不过这一路要翻山越岭非常辛苦,好几次死里逃生。再走完这一次,他便也不打算再走了,商铺已经很兴旺,这次一定又会是个大飞跃,他坚信这次的货品一定会疯抢而空的。
暂时停下麻木的双脚,他拿出水壶,饮了几口水,眼睛望着遥远的那个方向。想起了那个女人,这些日子以来,她可有在静下来的时候想起他?长久的奔波让他的脸显得黑红沧桑,下巴和脸颊上长长了粗黑的胡子。
“大哥,我们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这该死的峡谷?”一个黑瘦的小伙子跑上前来,着急的打探,“这一眼看不到头的,好像在原地打转转。”
越泽对着他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阿毛,你一路表现很棒,比你经验丰富的马脚都不如你勇敢。放心吧,我们快出这片峡谷了,天黑之前就能到达阿依尔驿站,大伙儿可以过去休息。”
“哦!有驿站休息!真是太好了!”后面已有人叫唤起来。
“阿依尔驿站!名字很像个女人哎!如果有女人抱就太好了!”
越泽笑着回过头去,“阿依尔是个女人,这个站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不过,你们可不能打人家的主意!”
“啊!大哥!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大哥跟这姑娘有前缘?!”几个汉子开始起哄笑起来。这一路来的寂寞险恶,难得有让他们轻松的话题。“大哥!带我们去吧,我们不会告诉嫂夫人的!哈哈哈!”
越泽也理解他们,拧上了水壶盖子,大声说:“还是回家去抱你们自己的女人吧!”
“哈哈哈……好嘞!兄弟们!加快步子!前面就有地儿歇脚啦!”一声呼喊让后面的汉子们兴奋起来,仿佛眼前已看到了漂亮和房子和姑娘,亢奋的欢呼声在峡谷里一遍遍回荡。
越泽回头微笑着看了看这群还没有被疲惫打倒的大大小小的汉子,心里涌出满足和感激之情。这一路,死了两个弟兄,伤了八个,在这小百十口子的马帮队伍中,又是历经这么长远的险境,能活着回来这么多人已经是万幸。做买卖,在这条道上本来就是拿命来赌,来拼。
有时候他也会想,这一路中,他每一次面临危险,拼搏在猛虎的血口下,被风沙吹落山底时,他都有过一个很悲凉的设想,如果,在这一次他死去,她,他的妻子,会怎么样?她会伤心痛哭?他坚信他给她的情义还会让她付出眼泪和悲伤,可是,她也会继续和他的弟弟们生活下去。他百分百的相信,她不会从这样高耸陡峭的峡谷上一头投下来。
没有女人会为他而死。
这点已经不重要,对现在的他来说,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她能为他好好的活。
天,渐渐暗去,马队也终于渐渐走出了一片死寂的峡谷,头顶上的那片天一瞬间开阔了,像一张大伞撑开了它的屏障,给下面的人带来平安。
越泽所说的驿站就在峡谷尽头的不远处,这里的墙是沙石所砌,坚固而古老,带着尘土飞扬的痕迹,房屋破旧而苍老,但是对于行走于山间的马脚来说,这里无疑是天堂,他们欢喜的丢开马匹直奔过去。
一入得房中,才发现这里面却也是一应俱全,东西破旧却很坚固,有宽大的桌椅,干净的木梯,还有宽敝的客房,最重要的是有丰盛的美味和一个满头小辫的姑娘。
越泽被战友们很不义气的挤到了最后一个,他也笑呵呵的看着这群毛小子像见了亲爹娘一样兴奋的跑进去,自己最后才慢吞吞的走了进来,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在张慌着接待这群小子的阿依尔姑娘。
阿依尔姑娘无疑是维族最漂亮的姑娘,她有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粗黑的辫子,高挺的鼻梁,樱桃样的小嘴。她的父亲是这个驿站的站长,他们的家族也是开驿站发家的,她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年,别看她柔弱的杨柳腰,娇嫩的脸蛋儿,她可是很能左右逢源,总是能把那些对着她流口水的汉子打发的乖乖顺顺,从未让任何人占半点便宜。
但是,这样油滑的姑娘在看到英俊勇猛的越泽时,还是娇娇羞羞的笑了。
越泽只是冲她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到了旁边的桌子前,坐到了弟兄中间。他在这个驿站只停留过一次,他知道这些长途中枯燥并跟死亡打了交道的汉子,对阿依尔这样的水灵姑娘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他上次在这儿时,就是因为教训了几个调戏阿依尔的男人,才被阿依尔特别记住。这也没什么,行走江湖,见过行行色色的人和事,他早就看淡了。如果心有所系的男人,是不应该对一个完全没有未来的女人动心思的,哪怕她再漂亮。
越泽的漠然让阿依尔非常失望,她是想上前跟他说说话,怎么说都是自己的恩人,可是他却明显的避开了,不知道是为什么。
好久没有吃过滋润饭菜的汉子们等不急,纷纷嗅着绕人的饭香,色咪咪地瞅着阿依尔姑娘,敲打起筷子和板当。“快点啊!兄弟饿死了!快点上菜!”
阿依尔先是拿了几瓶酒,放到了越泽这桌上,越泽伸手拿起一瓶,仰头咕咚咕咚喝了个够,放下酒瓶时,就看见阿依尔正望着他睁大着眼睛,他笑了笑,举了举酒杯,说了句:“我的兄弟们都疲了,赶紧给我们上吃的。”
“嗯。很快!”阿依尔很高兴,一扭身进得里面的厨房了。
“喂,大哥,姑娘好像对你有意思啊,来,说说,大哥与姑娘有没有什么艳史?”对面一个年轻的不懂事的伙计挑逗地问。
越泽脸色瞬间一沉。
一记巴掌立即扇在了小伙计头上,旁边一位知内情的懂事的汉子拎着他的耳朵训:“别胡说八道,回头嫂夫人拿你的头当西瓜切!”
“哎哟哟,我知道错了,再不敢胡说了,放手!放手!”小伙计连连求饶。
众人哄堂大笑。
越泽只是隐隐勾了勾嘴唇,眼帘垂了下来,神色幻变不明。
一顿饭,吃下来跟打仗一样,越泽看着大家你争我抢,突然冒出一个可笑的问题,怪不得人家说能共患难不能共享福,你看这些小子们这狼吞虎咽的劲儿。呵呵……不能共享福吗?那他和他的弟弟们呢?却始终挣不脱世俗的枷锁。他去过很多地方,他也听说过见过有些地方是一夫一妻的,那样的生活让他惊讶,也让他心潮澎湃,对他来说,那样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但是,他又不得不萎靡,现在他相信,如果真的能那样选择的话,珍珠绝不会将那个唯一送给他。他不知道从什么起,这个女人不在他掌控,她一步步走出他的圈儿,而他却一步步迈入了她的圈儿。
就算再有胆有识的男人,他的心里也一定有个美好的向往,支撑着他走过一次次的险境,克服着重重的困难。
眼见着,还有三五天的路程就能进关了,天也黑了,他也不赶这一时,让这些汉子好好休息一场,明天打好精神加快速度回家。相信,不少汉子都和他一样,盼着家里的女人呢。
吃完饭,除了负责喂养马匹的两个人还在忙,几十个伙计纷纷钻到客房里东倒西歪的睡着了。越泽一个人沉默着走出店门,来到一个高高的草垛旁,几个跃身跳上去,躺到了草堆上,松松软软的,正好能看到天上满满的繁星。
真明亮呀!
难得有这样安怡的机会欣赏星星月亮,他从来没仔细看过这样美丽的景色,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从来不注意的东西,怎么原来是这样漂亮呢?看得人心都飘逸了起来。
“越泽大哥!你在这里做什么?”脆生生的娇声从地上传过来,越泽欠起身,就看到阿依尔仰着头笑若烟花的看着他。
“哦,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这一路都是提着心,现在可以放松一时了。
“是吗?”阿依尔手里持着一根铁钯,问:“我可以上去吗?”
越泽略略迟疑了下,做为一个男子汉他不能拒绝姑娘的正常要求,点了点头,向她伸出手,“上来吧。”
阿依尔一手支着铁钯,一手交给越泽,轻松灵动的跳上了草堆,然后往越泽身边一坐,“谢谢。”
越泽淡淡笑了笑,“都忙完了吗?怎么也不睡?”
阿依尔抱住膝盖,脸上少了些初时的羞涩,多了一些坦率,望着越泽的眼睛里含着清澈的欣赏,“我没有想到会再遇见你,所以,开心的睡不着。”
越泽心里顿了顿,面上不露声色,“这是我最后一次走帮了,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就不会耽误你睡觉了。”
阿依尔脸上的笑容立即敛了,神情复杂起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种日子很累,所以这是最后一次,该结束了。”
“你要过平静的生活了吗?”阿依尔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是。”
“那么,你明天一早就走吗?”
“嗯。”
“那么……你可以带我走吗?”阿依尔焦急地说着,眼睛里很热切。
越泽诧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突地一笑,“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没有开玩笑,越泽大哥,上次你走了后,我告诉自己,如果上天让我再遇到你,我一定不会再失掉机会,一定要跟你走。”阿依尔神情认真,眼睛真诚,“除非,你,愿意留下来。”
越泽脸上的笑也一点点收起来,收回视线,他抬头望向天空,语调平定地说:“这是不可能的事,阿依尔,我家里有妻子,我不可能带你走。”
阿依尔抽了口气,眼睛黯然的垂下来,但是很快,她又抬起了头,说:“这个,我有想到,我可以,做你第二个女人。”
越泽拧起了眉头,不解地看着她,“你是站长之女,他应该给你选一个更好的丈夫,而不是屈曲给我这样一个马脚头做小老婆。”
“不,我不这么想,我觉得你勇敢正义,充满男人的魅力,我喜欢你,我等了你两年,如果再不遇到你,父亲就会将我嫁给别人了。”阿依尔有点难过地说。
越泽也有些无奈的顿了顿,沉声说:“只能说我们没缘份了。”
“你……”阿依尔眼含热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对不起,我有我喜欢的人,不能带你走,你还是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吧。”越泽不想再跟她多纠缠,他怕女人的眼泪,既然不能与她有什么,他不想留后患,于是就站起身来,跟她说了句再见就三下两下跳下草垛。
“哎!”阿依尔探出身子来焦急地唤住他,眼泪还挂在颊上,“越泽大哥,你明天走的时候,要特别小心。最近一两年这里出现了凶狠残暴的白俄匪人,他们杀了很多商队的人,抢了很多的货品,你一定要小心!”
越泽闻言,神色凝重起来,感激的冲她拱了拱手,“谢谢你,阿依尔。”
“如果遇到危险,你们可以回来,我和我父亲会帮助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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