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做织花纹的绸缎,就必用湖丝。若是考究的,还得是瘦丝。”陈霖道,“我父亲也想过用本地丝替代,和织工想了不少法子,可是要么提花的时候丝经易断织不成,要么勉强织出来花纹粗糙难看……总之是不成功。”他颇有些无可奈何,“倒是听说过湖丝坚韧是因为收茧和缫丝的时候都是用火烘干,而不是晾干的。可是自己试验了下,虽然好些,却也还是不及湖丝--想来也是,这是秘法,岂能轻易叫人学得去?”
李幺儿却不以为然:本时空的人特别迷信秘方、秘术。实际上湖丝坚韧的秘密说出来并不稀罕,火烘只是一个原因,决定性因素其实是蚕种。
至于为什么只有湖州有这样的蚕种,无非是因为湖州作为蚕桑养殖业的主要产地,具有天然的规模效应。产业的聚集促进了分工的细化和技术的提升。李幺儿在杭州的时候,几乎走遍了江浙所有产蚕桑丝绸的县,无论是规模、技术还是相关的工商业组织,17世纪的苏杭两府都居于全国的首位。
“你们就没有想过引入湖州的蚕种吗?”李幺儿问。
“怎么没想过,”陈霖叹道,“奈何要蚕农改蚕种,难如登天!”
他说起父亲曾经从湖州买来蚕种让蚕农试养,竟然无一户愿意。后来只能自己雇用女工来饲养,也不知道是水土问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养出的蚕大批病死,不仅亏折了许多钱财,也被族里的人取笑。
“自此之后,先父灰心丧气,也就不提这改良蚕种的事情了。”
李幺儿颇有同感。她在杭州推广蚕种的时候,亦是费了无数心血。期间亦有多次反复,实话说完全是赔本的买卖,单纯靠个人或者小团体是完全搞不下去的。费达生在吴江的蚕种改良,不仅得到了当时地方政府的支持,江浙的丝织业资本家也提供了不少援助。就是这样她的蚕业改良也是走得磕磕绊绊。何况陈霖父亲这么一家小作坊了。
“这蚕种改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是在苏杭都不易办到。”李幺儿说,“我看了厂子里的机器,似乎你这里即做丝也织绸。”
陈霖说丰生和向蚕农收购生丝之后,要经过调丝、纬络、经具、过糊等一系列工序,才能上织机织造各种绸缎,织造完毕之后,还要煮炼,染色。不过这些前后段工序多是外包给专门匠户来做得。织坊本身主要做需要较大设备的织造工序。
传统的丝绸纺织业很少有大生产。即使到了工商业更发达的清代,绸缎织造大多还是一两台机的小机户。生产模式是“放料取货,以货出售”的生产外包模式。纱缎庄将生产原料、织机物料发给机户,由机户回家生产,完成后交回纱缎庄结算加工费。绸缎由纱缎庄发售。这种分散的生产模式下,产品规格不宜,质量好坏不定。
丰生和过去也是这种模式,到了陈霖父亲手里,他感到这样的生产产品质量始终得不到保证,有时候在广州城里看到新的花式品种,拿回来要机户织造,整个过程也特别慢。因此决定自己设场织造。
“想不到你父亲还挺有远见的。”李幺儿笑道。
“首长过奖了。不过自己设场织造亦不容易,光是嘴皮官司就打了不知道多少--这村里本身就有不少机户,靠着丰生和发料织造过日子,听说我父亲要自己设场,都上门来吵闹。其中还有许多族人。要不是我家是长房嫡派,族里长老又出面解劝,这丰生和大约早就被砸烂了。”
“后来怎么解决的呢?光是解劝大约是不能了解的。”
“无非是破财消灾。”陈霖苦笑道,“后来我父亲与族中长老们商议,凡是愿意入织坊做工的,织坊一概收入,织费和过去无二;其次是族中十五岁以上男丁,每人每月给一斗米。这才算将事情平息下来。”
“这花费可真是不少!”
“虽说不少,可也值了。若无族里护庇,这织坊开在此处,哪有如此的太平!且不说水匪歹人窥觊财货,本县的许多机户亦是虎视眈眈,巴不得丰生和被一把火烧个精光!暗中咒我父子一命呜呼的,大约也是不少--如今他们也算是遂了一半心愿了!”他叹息道。
李幺儿想起她初来丰生和的时候,房屋虽然保存还好,但是内部设施机器却有被有意破坏的痕迹。
乱兵土匪抢劫,不外乎劫掠细软财货,这些笨重的“生财家伙”他们是不感兴趣的,更不会专门去破坏,这显然有泄愤的意图。
再联想到当年她在杭州的时候凤凰山庄被围攻,几乎酿成大祸。其中虽有郝元从中煽动,但是搞得一系列蚕桑改良和缫丝厂亦是原因之一。
革新改良,不论意愿有多好,只要触动了既得利益者,就必然会引起反扑。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选择南沙这里真得非常正确,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
“自古做事业就不是一件容易事,特别是这样翻天覆地的事业。不过我们元老院就是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底。丰生和现在和元老院共进退,将来一定会成为首屈一指的丝绸纺织企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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