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合了眼缘,王氏忙一叠声道:“搀起来,不年不节,作甚行这么大礼儿。”冯氏亲把玉娘搀了起来,王氏拉着她手坐到榻沿边儿上,就着外头亮儿,仔细端详玉娘,见真真生端正,肤白,貌美,乌油油青丝挽头上,戴一套赤金草虫式样儿头面,鬓边插了一支纱堆牡丹花,显粉面上细弯弯两道眉,一双明眸似秋水含波。
耳畔两只坠子跟头面是一套,身上大红遍地金对襟儿袄,鸦青水紬裙儿,,如此穿戴起来既庄重又喜庆,入了王氏眼,笑道:“你娘倒真好福气,得了你这么个标志丫头。”
冯氏忙与她婆婆道:“老夫人成年上京里住着,想来不知道,我那婶子去了几年了。”王氏便知自己说错了话,忙跟玉娘道:“你心里莫怪婶子,婶子如今老了,京里头深宅大院里住着,成日也不出个门,亲戚们走动也少,也不知你娘没了。”说着又跟冯氏道:“虽说我老了,亲戚们但凡有个婚丧嫁娶,也该让我知道知道,一味瞒着我,赶明儿成了个老糊涂。”
玉娘自是知道这不过场面话,陈家族里人多着呢,真论起亲戚,这一枝儿,那一枝儿正经亲戚也还数不过来,谁真理会她们这样远亲,便道:“我爹娘无福一前一后赶着去了,跟我祖父只隔了个年,想是嫌我们,也不容我们多孝顺奉养几年,每每想起,倒是我憾事,如今也无他法儿,年年到了忌日冥节,多烧香烛纸马,也算我们孝心了。”说着倒真想起自己娘来,眼眶有些红
王氏拍了拍她手:“倒真是个孝顺孩子,别难过了,都怪我,好好怎么提起这些事了。”
陈玉娘抹了抹眼角,瞧着冯氏道:“倒是嫂子有福,有我婶子堂,什么不知道,也能询婆婆问问,不似我,爹娘走早还罢了,公婆又去了,把家里事一股脑仍我手里,我才多大,何曾见过什么世面,初初掌家时候,真个手忙脚乱,便这么着,也被我管了个稀里糊涂,我家那位,想来嫂子听继保哥提过,是个甩手不管事,倒不似他家一般,成日外头不见影儿,便家来也就站站脚儿,又不知哪儿混闹去了,公婆时还有个拘管,如今可是放了鹰了,几日摸不着影儿也是有。”
冯氏听了笑道:“男人家哪个不如此,横竖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多好娶进了家也寻常了,总还是瞧着外头好,被那些勾魂儿勾了去,能识得家门朝哪边开就成了,你还求他日日守着你不成。”
王氏道:“可是。”拉着玉娘手道:“他不家,你若没人说话儿,就上我这儿来,我是个爱热闹,成日屋子里都是人,说说笑笑一天就过去了,便我赶明儿回京去了,还有你嫂子呢,自家亲戚该着常走动。”
玉娘正想如此,忙答应着,说了会儿话儿,老夫人就说要抹骨牌玉娘冯氏陪着耍了会儿子,便近了晌午,玉娘待要告辞家去,王氏只是不放,一叠声让下头置办酒席上来,说娘们几个今儿要吃上几杯乐一乐。
玉娘推脱道:“家里头没人呢。”冯氏却只管扯着她手道:“你莫哄我,你那府里何曾有什么事,便有事,家里管家婆子可都是吃闲饭不成,今儿老夫人欢喜,必要吃上几杯酒才放你去。”说着,拉玉娘坐回到炕上。
玉娘见走不脱,只得坐下,一时下头摆了酒菜儿上来,玉娘待要起身与王氏布菜添酒,被冯氏按下道:“今儿你是客,哪有劳动客人理儿,只管陪着我们家老夫人坐着就是了,有我呢。”
玉娘倒不想冯氏是个如此敞亮人儿,又一想,前世自己成日府里躲清净,恨不得谁都不见才好,哪里走过什么亲戚,如今想来,落那么个结果也不全怨人,也该怨自己不通人情世故,想人活世上,又不是一个人,自来要应酬往来,如此,遇上事儿也才有个帮扶,只跟她上一世般,只顾自己清净,末了结果,也由不得自己了。
玉娘越思越想越通透,重活了一世,倒仿佛把什么都看明白了一般,一时饭毕,吃过茶,玉娘见王氏有些困乏,忙起身告辞。
王氏拉着她手叮嘱:“没事儿就来说话儿。”玉娘忙着应了,从陈府出来,就见平安外头候着,见了玉娘磕了头道:“爷让奴才来接娘家去。”
玉娘见平安后头软轿,不免愣了愣,平安多精儿,忙低声道:“爹怕那车颠簸,这才派了奴才来,说让娘做轿子家去呢。”
秋竹低声玉娘耳边道:“可见爷心里惦记着娘呢。”玉娘也是没想到,往常哪见柴世延如此体贴过,还怕她颠簸,便她病卧床,他还不是去外头院中一味高乐,只不过昨儿依了他,倒跟换了个人似,怪道他那么精明个人,末了却死妇人手里,可见这厮是个色中饿鬼,只随了他那些事,便一万个事儿都能应。
平安见玉娘坐进轿去,让婆子跟着轿,他自个瞅见四下无人,伸手扯了秋竹衣裳角儿,盼着她跟自己说句话。
秋竹却唬了一跳,心道,青天白日大街上呢,这般拉扯落到旁人眼里成了什么,忙着甩开他,几步便上了后面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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