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把招商钱庄的人都杀了,把这些契条烧了,也不能帮到明家。”王十三郎叹了口气,说道:“这里留的只是抄件,原件自然不在苏州。”
“原件在东夷城的话,明天应该就没有了。”云之澜缓缓说道:“我不知阁下何方门下,但是明家对我东夷城太过紧要,还请阁下不要阻拦。”
王十三郎说道:“明青达已经完了。”
还没有继续说完,一直安静等在云之澜身边的黑衣人开口说道:“师父,这人是在拖时间。”
王十三郎微微一怔,发现这名黑衣人竟然是位女子,说话的声音极为清脆,不由偏着脑袋笑道:“思思也来了?”
黑衣人身子一震,云之澜也好奇地看着王十三郎,叹息说道:“没想到您居然对我师门如此了解……真是有些好奇,只可惜时间不多,马上苏州府就要来人了。”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剑尖微微颤抖,遥遥指着王十三郎的咽喉。
“你不会杀我。”王十三郎说道。
“为什么?”
“因为……”
王十三郎忽然面sè一肃,左腿退了半步,青幡孤棍忽地一下劈了下来,左手反自背后握住棍尾,右手一压,棍尖挟着股劲意往下一压!
破风之声忽作,忽息,只在空气里斩出一条线来!
好强大的剑意!
…………云之澜瞳孔微缩,缓缓问道:“招商钱庄的东家究竟是谁?”
王十三郎犹豫了片刻,缓缓收回青幡,张嘴无声比了个口型。
云之澜满脸惊愕一现即隐,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多说一句话,便带着两名女徒弟转身离开后院。在将将要出后院的时候,他忽然回身说道:“师弟,保重,范闲比你想象的还要yīn险。”
王十三郎苦笑说道:“大师兄,如果你告诉了明青达,相信我一定有机会看着范闲是怎么把我慢慢yīn死。”
云之澜没有回头,双肩如同铁铸一般的稳定,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他用这么大的利益为赌注,来试探你对他有几分忠诚……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王十三郎缓缓说道:“可能他很有自信,就算我叛了他,他也有办法把明家搞死,他只是让我主持此事,顺便看一下我的态度。”
云之澜说道:“师尊的意思究竟如何?是明家重要,还是范闲对你的信任重要?我才能决定应该怎样做。”
“小范大人的信任最重要。”王十三郎诚恳说道:“就算我与您联手,告诉明青达事情的真相,帮助明家度过这次劫难,可下次呢?……内库终究是小范大人的,师尊并不介意与异国的小朋友树立起某种友谊。”
“那你刚才就不应该告诉我。”云之澜缓缓说道。
王十三郎笑着看了身后抱着文书,满脸jǐng惕的招商钱庄大掌柜一眼:“就算我没有告诉你,但是谁也不知道暗中我会不会通知你,所以还不如当面告诉你。”
“看来东夷城里也不会动手了。”云之澜叹息着,他并不是叹息自己白跑了一趟,而在赞叹师尊那张愚痴面容下的深刻机心,他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那位最神秘的小师弟,原来出庐之后,一直跟着范闲在做事。
“是的。”王十三郎低头说道:“如今是我在攻,所以请大师兄暂退,请保持沉默。”
“我可以退,但我为什么要沉默?”云之澜平静说道。
王十三郎从怀中取出一块小小的玉牌,给他看了一眼。云之澜看见这玉牌马上叹息了起来,摇头笑道:“门中一直都知道,你是没有剑牌的,没想到原来师尊给了你这一块。”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所有的势力都在做骑墙草,而东夷城一脉,无疑是一棵参天大树,他如果往任何一方倒下去,都有可能产生某种意料不到的结局,再也无法飘回来。
所以四顾剑不能倒,因为他的剑要守护着东夷城,他必须对庆国的局势完全判断清楚,才会做决定,或者说,如果有足够强大的致命诱惑,他才会出手。
因为范闲的突兀崛起,他必须在范闲这边投以足够的诚意,一部分的态度,正是王十三郎。而他还在长公主那边保留了一部分态度,比如云之澜。
只有这样,rì后庆国内部不论是哪方获胜,他都可以获得相应的利益。
这就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而今天夜里对招商钱庄的突袭,却让四顾剑的两只手正面握在了一起开始较力,只怕这个情况连这位大宗师也没有想到。
范闲先出的手,所以云之澜只好退走,可是他不必沉默,他完全可以告诉明青达真相,让他拒绝招商钱庄的入股,但他看到了师尊的剑牌,所以明白了在眼下暂时的局面当中,那位大宗师更倾向于哪一方。
…………招商钱庄里一片安静,隐隐传来前院的血腥味道。
先前一直jǐng惕着的钱庄大掌柜,此时脸上早已回复了平静温和,他对着手持青幡发愣的王十三郎郑重行了一礼,恭敬说道:“恭喜十三大人过关。”
王十三郎有些痴地偏偏头,半晌后叹息道:“人类的心,真是复杂,师尊和范闲真是……很有趣的两个人。”
———————————————————明青达又一次习惯xìng地把目光投往明园高墙外的树上,心里有些凄凉,想着明明冬天已经结束,chūn风已然拂面,前些rì子生出的青嫩枝丫,怎么偏偏又被冻死了呢?
他知道现在摆在自己面前,摆在家族面前的局面,也有如严酷的冬天。明家百年之基,本来哪里这么容易被人玩死,然而自从成为经销内库出品的皇商之后,明家赚的多,也陷的太深,根本拔不出来,渐渐成为了朝廷各大势力角力的场所。
商人再强,又哪里经得起朝廷的玩弄?不论是这一年里的打压,还是前几个月的货价cāo控,以及那次恶毒到甚至有些无赖的石砸银镜……明家付出了太多血汗,损失了太多实力,整个家族商行的运作越来越艰涩。
如果他能脱身,明家依然能够保存下来。
但他不能脱身,所以他需要解决问题。眼下摆在明家眼前最急迫的问题,就是周转不灵,流水严重缺乏。要解决这个问题,就需要有外部的支援。然而太平钱庄毕竟不是无底洞,不可能永远向明家输血,东夷城方面据说已经有人开始提出异议。而那该死的招商钱庄……明青达的眉头皱了起来,咳了起来,咳得胸间一阵撕裂痛楚。
如果招商钱庄要的不是明家三成股子,而且手里头握着足够的筹码,明青达也不会做出如此丧失理智的反应,他甚至愿意和招商钱庄进行更深层次的合作,当度过这一次风波之后,双手携起手来,赚尽天下的银子。
可是……想要自己的家产?这便触到了明青达的底线,这是他弑母下跪忍辱求荣才谋来的家产,怎么可能就为了四百万两银子便双手送上?
可是……现在的明家,还确实抽不出现银来还这四百万两白银,就算招商钱庄用浅水价应契,接近三百万两的银子,明青达也拿不出来。
他咳的更厉害了,咳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黯淡失落与屈服。
云之澜又一次带着他的人走了,只不过上次这位剑术大家是伤在监察院手下,这一次却是潇洒离开,两种分别让明青达嗅到了极其危险的味道。前天夜里,招商钱庄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是帐册与借据没有抢过来,东夷城中的行动也根本没有动静,相反,江南路衙门抢先接手了招商钱庄血案,派驻了重兵把守。
同时明家的私兵也全部被江南路总督薛清的州军们紧紧盯着。
明青达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用雷霆手段,被朝廷盯着,一切只能从商路上想办法,而要解决目前明家的危机,他只有选择低头。
他有些疲惫对身旁的姨太太说道:“去请招商钱庄的人过来……你亲自去,态度要好一些。”
那位当年明老太君的贴身大丫环点了点头,然后提醒道:“赶紧向京里求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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