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所谓儒家道义,许多时候只是虚的,只要能够拿出足以让人心动的好处,今天还在对太子殿下群起而攻之的百官与儒家,立刻就会转变立场为太子殿下摇旗呐喊,对于太子殿下的过往错误也会想方设法的作出解释;
陛下的心思也总能改变,只要能拿出足够的利益、让陛下大喜过望,陛下也很快就会忘记他从前的失望之情,对太子殿下再次生出寄望。
到了那个时候,太子殿下上有陛下庇护,下有百官与儒家拥簇,他的困境自然是迎刃而解。”
李纯臣的这番说法,有没有让朱和坚另眼相看还不清楚,但若是赵俊臣此时在场,却一定会深感惊讶,因为李纯臣的这种思路已经很接近于赵俊臣的下一步计划了。
当然,李纯臣毕竟不是赵俊臣,他们的思路虽然相近,但关键之处则是截然不同——或者说,李纯臣的某些想法,是赵俊臣绝无可能会想到的。
另一边,朱和坚先是若有所思,又追问道:“但想要拿出能同时让父皇与百官皆是满意的利益,却又要去何处寻找?只怕是不容易啊。”
“确实不容易,但并不难找,只是必须要行险一搏、尽力争取,所以才是破釜沉舟!”李纯臣说到这里,也进一步压低了音量,道:“比如说,赵阁臣所控制的‘联合船行’!
下官的父亲就是一名徽商,所以很清楚‘联合船行’的每年利润究竟有多么惊人,朝廷只是分润到极少一部分利益,就已是显著改善了钱粮状况......这般庞大的好处,只是由赵阁臣一人掌控,殿下您说谁不眼红?不仅朝廷百官会眼红、各地乡绅会眼红,陛下也肯定会认为自己所分到的红利太少!
所以,七皇子殿下若是想要搭救太子,就一定要赶在太子殿下返回京城之前,设法寻出赵阁臣与‘联合船行’之间的猫腻,尤其是赵阁臣利用‘联合船行’中饱私囊的罪证,然后把这些罪证送给太子殿下,等到太子殿下返回京城之后,则是第一时间就拿出这些罪证弹劾赵阁臣,并且是建议朝廷把‘联合船行’从赵阁臣手里收回去,利益由陛下、百官、以及地方乡绅共同分润......
对于这件事情,各方势力肯定是乐见其成,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因为太子殿下而收获好处,又有谁还会指责太子殿下的不是?如今之困境,自然是迎刃而解!”
听完了李纯臣的讲诉,朱和坚不由是心中一震!
一时间,朱和坚又惊又喜,惊是因为依照这般做法,若是一切进展顺利的话,太子朱和堉还真有可能翻盘;喜则是因为他受到李纯臣的提醒之后,心中又多了一项对付赵俊臣的手段!
赵俊臣也万万没想到,他原本是想让李纯臣与朱和坚二人狗咬狗,但如今却在阴差阳错之下,让他自己今后也有了被咬得可能。
朱和坚再次认真观察了李纯臣一眼,突然问道:“你可知道,太子三哥与赵俊臣如今已是结成盟友?这般做法,岂不是背盟弃义?”
李纯臣表情不变,缓缓道:“自然知道,但七皇子的目标乃是为了保全太子殿下,想要实现这个目标,牺牲赵阁臣的利益乃是最有效的办法,从全局来看,只要保全了太子殿下,仅仅是牺牲赵阁臣一己之利完全是值得的。”
朱和坚若有所思的点头,表情严肃道:“你说得有道理,虽然我并不认为像是赵俊臣这种人会拱手让出‘联合船行’的庞大利益,以他的谨慎作派也很难寻到破绽,想要赶在太子三哥返回京城之前达成目标,只怕是难上加难,但确实值得一试!......事实上,如今也没有更多办法了!”
说到这里,朱和坚抬头看向李纯臣,表情间满是激赏之色,道:“果然,问你是问对了!纯臣当初能写出那篇《悬剑论》,如今又能提出这般良策,堪称是不世出的奇才!以纯臣的才华,只是留在通政司担任一个从七品官职实在是太屈才了,我下次见到父皇之后,一定会向父皇全力举荐纯臣,让纯臣可以尽快担当大任......而且,你我二人年纪相近,还能相处很长时间,今后也应该是多多交流才是!”
朱和坚的这一番话,却是赤裸裸的招揽了。
然而,听到朱和坚此言,李纯臣则是表情微变,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是拒绝道:“下官今日所言,也只是随口一说,七皇子殿下您记在心里就是,千万不能传到外面,否则下官可承担不起得罪赵阁臣的后果......至于七皇子殿下的举荐,也完全没有必要,陛下对下官的委任,全要看陛下的圣意,我等臣子不应该妄加干涉。”
李纯臣很清楚,他与朱和坚结下善缘是一回事,但投靠朱和坚则是另一回事,性质完全不同。
李纯臣乃是大内行厂的现任厂督,他的立场只能是忠于德庆皇帝一人,绝不能有任何的三心二意,哪怕是与准太子朱和坚也不能关系过于紧密,否则就会失去德庆皇帝的信任,绝对是得不偿失。
听到李纯臣的回答,朱和坚表情有些惋惜,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就见到通政司左参议夏如海匆匆奔入房间,道:“七皇子殿下,通政司如今收到了河南巡抚**真、洛阳知府郑以诚等人的奏疏,这些奏疏里面详细解释了太子殿下与福王府的冲突经过,下官如今就要把奏疏送往宫中,您要不要同去?......这些奏疏都是明文,您在路上也可以抢先过目。”
听到夏如海的请示,朱和坚微微一愣,但很快就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一同进宫吧。”
说完,朱和坚已是起身,冲着李纯臣点头示意之后,就与夏如海一同离开了房间。
李纯臣自然是起身相送,但躬身行礼之际,他的表情则是意味深长。
“七皇子今天与我进行接触,究竟是不是别有所图?他表面上一心只想要保全太子,但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发自真心?目前来看,这一切都说不准......
但他如今已是采纳了我的建议,接下来只需要暗中观察他究竟有没有付诸于实际行动,就可以作出判断了......
假若他今后并没有付诸于实际行动,就表示他今天的言行表现皆只是做戏罢了......若是那样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七皇子实际上是一个城府深沉、表里不一之辈?
陛下当初之所以是决定重建大内行厂,乃是怀疑内廷受到渗透,我从前一直都把怀疑目标锁定于赵俊臣、周尚景、徽商晋商、乃至于建州女真等势力,但如今来看,这位七皇子殿下只怕也有嫌疑......”
想到这里,李纯臣已是心中做出了决定。
另一边,朱和坚已是离开了通政司衙门、乘坐轿子向着宫中赶去,同时也在思考着李纯臣的事情。
“若是想要预测一个人的今后行为,就首先要观察一个人的性格习惯、利益立场、以及思维模式!
李纯臣显然是一个聪明人,性格方面有城府、善隐忍、多机变,骨子里藏着一股冷漠,确实是一位难得一见的人才;
对于我的刻意招揽,他竟是毫无犹豫就直接拒绝了,由此可见他的态度立场很是坚定,就是只忠于父皇一人,但这般情况也很正常,父皇能对他委以重任,必然是经过了明里暗里的多番考察,唯有是完全确定了他的忠心之后,才会让他全权主持大内行厂的事宜......
重点是此人的思维方式......此人总是能够明确自己的目标,并不会轻易迷失,但又很喜欢走捷径,而且对于自己走捷径所引发的不良后果完全是不屑一顾......这种思维方式很危险,若是放任他与大内行厂进一步成长壮大的话,今后必然会是一个心腹大患!
我今天与他刻意接触,必然是已经引起了他的心中警觉,但一切都是值得的,有了今天的观察,我已是大致想出了今后对付他的手段......呵,捷径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走的!
不过,李纯臣所提到的那项建议,却是颇有可取之处,我不妨是依计行事......当然不是为了太子三哥,而是今后对付赵俊臣之际就多了一张底牌,可以有效瓦解赵俊臣的撒银子手段......
接下来,就是去宫中觐见父皇了,到时候也还要为太子三哥说几句好话,但以父皇的性子,只怕是听不进去......”
暗思之际,朱和坚的心中也同样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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