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人的狩猎队伍浩浩荡荡驶离了皇城,此处距离黎族约莫一千一百里,预计半月后到达。
一些没出过远门的公子千金一开始还特别兴奋,被马车颠簸了几日后,各种不适接踵而至——腹泻、疲困、食欲不振、腰酸背痛……
众人隐约对将士们行军打仗有了一丝同情,他们坐马车都这样痛苦,走起来不知会累成什么样。
马援习惯了,倒是没多少感觉;玄胤自不必说,身子骨壮得跟头小牦牛似的,不压垮马车算好的,马车想颠坏他根本不可能;宁玥小身板儿虽弱,但一直有玄胤这个超强减震器,吃了睡、睡了吃,反而还长了一两肉。
却是苦了兰芝和容卿,这对母子,一个吐得天昏地暗,一个被宰杀新鲜牛羊的血腥气熏得目眩头摇。
马援忙着照顾妻儿,尽管非常心疼,却也真的过了一把良夫和慈父的瘾。
日落西山,马车停在一处空旷的草地上扎营。
距离他们离京已过去十日,渐入南部,夜间不若京城寒冷,马援扶着兰芝在帐篷的褥子上躺好,又将容卿从马车上抱了下来。为方便照顾容卿,夫妻俩都是与容卿同吃同住。
蔺兰芝转头摸了摸儿子苍白的脸,满是心疼:“让你别跟来的,非要来。”
容卿含糊地嗯了一声。
马援分别给二人盖好被子,出去取吃的来。
另一边,玄胤和宁玥的小帐篷也扎好了,宁玥打了个呵欠,在马车上睡了一整天,这会子只想四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玄胤抚了抚她鬓角:“别走远了,我去去父王那里就回。”
“嗯,你去吧,记得带些甜点回来。”中山王虽是戴罪之身,可与皇帝挨得近,皇帝吃什么他吃什么,比他们的伙食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玄胤笑着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蛋:“真是能吃,又胖了。”
“胖了不好么?”宁玥斜睨着他问,“明明昨天还夸我手感好来着。”
胖一点的确摸着舒服很多,尤其她胖的全是该胖的地方,如腰、腿这些纤细的地方依旧盈盈不堪一握。
玄胤勾唇一笑:“当然好,爷巴不得你再胖一些。”他眸光扫过她丰盈的前面。
宁玥瞪他一眼,走掉了。
荒郊野外,没什么风景可看,宁玥懒洋洋地散着步,身后,厨子与丫鬟们忙碌了起来。
走到一处小山坡前,宁玥碰到了玄煜,想来他也在散步,不过与她的懒散不同,他皱着眉头,面色冰冷。
宁玥犹豫了一下,还是颔首打了招呼:“世子。”
玄煜没说话,拿起地上的宝剑与她擦肩而过。
宁玥叹了口气,她算计郭玉的事,王爷或许看不出来,玄煜却至少猜了个大概,心里,多少对她有些怨愤吧。
明明曾经相互喜欢的两个人,却偏偏变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不令人唏嘘都不行。
“郡王妃在这儿长吁短叹什么?”
思量间,身后传来司空朔戏谑的话音,宁玥柳眉一蹙,脑海里瞬间浮现起了一只雪白狐狸、穿着紫袍、懒洋洋眯眼邪笑的画面。
宁玥转过身,好笑地看着他:“我听说中常侍大人病了,怎不在帐篷里好生待着,反而出来吹冷风呢?”
“一点风寒罢了。”司空朔轻笑着说,银色面具在落日余晖的映射下耀目得不可逼视。
宁玥淡淡移开视线,望向天边一轮缓缓升起的明月:“这话就骗骗专宠你的皇上,骗我可不行,我又不是白开了那么久的药房。”
“哦?”司空朔迷人地勾起唇角,眼波流转,如深海流光,潋滟却难以捕捉,“那依郡王妃之见,本座是得了什么病呢?”
“我哪儿知道?只是觉得普通风寒用不着喝那么久的药罢了。”宁玥漫不经心地说道,她不关心司空朔得了什么病,就算是病死了也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司空朔笑着没有说话。
宁玥本身来散步了,被这老狐狸一搅和,瞬间没了心情,转身朝帐篷走去。
“马宁玥。”司空朔望着纤细窈窕的背影,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本座是你,本座还真宁愿让他们自相残杀。”
他们,自然指的是玄胤和皇甫燕。
宁玥转过身,凉薄地看着他:“不必再挑拨离间了司空朔,你的套路我已经一清二楚,永远不会再上当了。”
“又是你所谓的前世经验?”司空朔阴恻恻地笑,一股冷风刮过,如地狱的寒火。
宁玥拢了拢宽袖,云淡风轻道:“不管前世今生,司空朔,你都没办法再左右我。”
“呵~”司空朔含笑说道,“本座在讲大实话,偏生你不信,罢,反正你不信才是好的,本座等着你被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到脚的那一天,兴许会想起本座的好来。”
“大人你的脸是城墙做的吗?”这么厚!拒绝多少次都不听,总对她死缠烂打,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真不知他哪儿来的自信?!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马宁玥,这句话,本座送给你。”
“原来大人还知道自己很老啊,我当大人以为自己才十七八岁呢,成天追着一个小姑娘不放!”
司空朔却仿佛永远不会被她激怒,至少言辞上,再多冒犯的话,他也只是笑盈盈地听着。
宁玥懒得理他了,越理越嘚瑟。
宁玥回了帐篷,玄胤还没回来,她亲自去找,被人告知,中山王一家人到皇帝的毡房去了。
司空朔跟过来,诡异地笑着看向她:“要随本座一起进去吗?”
“不要!”宁玥想也不想地拒绝,跟这家伙一起进去,被玄胤看到了不得醋死?
正巧这时,多公公打了帘子出来,一抬眸,瞥见了二人,忙笑着行了一礼:“是中常侍和郡王妃呀,快请进!”
司空朔却道:“郡王妃不想与本座一起,多公公先带郡王妃去吧。”
多公公一愣,是他的错觉吗?怎么好像中常侍和郡王妃之间的火药味儿有点重啊?
宁玥不客气地进去了。
皇帝看到她,笑着派了座:“再不来,胤郡王都要去找你了!”
“皇上,父王。”宁玥给皇帝和中山王行了礼,眸光扫过玄煜和玄昭,兄弟二人对她的态度都有些冷淡,想来玄昭也知道了郭玉的事,也把账算在了她头上。好吧,虽然郭玉是被她整垮的,但郭玉是咎由自取,她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玄胤拉着她手让她坐下。
中山王把她平日里喜欢吃的甜点拿起来,准备放到她面前,突然,玄小樱抱住了中山王的手:“我要吃!”
场内的气氛就是一滞!
但考虑到对方只是个六岁孩子,并没有谁真的往心里去。
多公公忙端过另一盘一模一样的糕点:“小樱小姐,这儿还有呢!”
玄小樱倔强地说道:“我就要这一盘!”
中山王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盘子又放了回去。
多公公眼疾手快地把他手里的一盘放到了宁玥面前。
气氛有些尴尬,若说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明显是针对宁玥了。
皇帝的眼皮子动了动,早听说郭玉是因为跟四房不合才被休掉的,他起先并不敢相信,而今见了玄煜、玄昭和玄小樱的态度,已经信了大半。
有意思,真有意思。
吃完饭,玄胤牵着宁玥的手回了帐篷。
中山王抱着玄小樱出来,严厉地看着女儿道:“不许再对四嫂无礼。”
玄小樱撇过脸去。
中山王又对玄煜和玄昭道:“你们两个也是!别老臭着一张脸,她不欠你们!”
玄煜一言不发地回了帐篷。
玄昭冷冷一哼,跟上了大哥的步子。
中山王险些被这对兄弟气死!
回到帐篷后,宁玥一屁股坐在了褥子上,小脸臭臭的。
玄胤将她搂进怀里:“不气了,熊孩子不懂事,不理她就是了,玄煜玄昭也不必管,当他们是南瓜,他们要敢欺负你,我揍他们!”
他们当然不会欺负她,玄家男人还不至于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宁玥皱眉叹了口气:“我其实,也不是气他们,不完全是。”
“怎么了?”
“今天特别倒霉!”一开始碰上玄煜,得了个冷脸,又碰上司空朔,被死缠烂打了一番,好容易找到玄胤,还被玄小樱给撂了脸子。分开了,哪一件都不是大事儿,偏凑到一块儿,叠加而上,让人想不气闷都不行!
玄胤挑起她下颚:“玄夫人要怎样才高兴呢?”
“不知道!”
就是特别气!
玄胤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大掌抚摸着她柔软平坦的小腹:“是不是要来葵水了?”
宁玥稍稍一愣:“今天几号?”
“二月初四。”
“上个月是二月初一。”她每个月都推迟三到五天,算算日子,还真是快来那个了,难怪一点小事就把她气成这样。
她面色微赫,抱住了玄胤的脖子,语气软下来:“是不是不喜欢我生气?”
玄胤被她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样子逗笑了,扣住她腰肢,吻了吻她一张一合的软唇:“不许生闷气,你气什么得让我知道。”
“冲你发火也没关系吗?”宁玥眨巴着亮晶晶的眸子问。
玄胤宠溺地揉了揉她发顶:“嗯,没关系。”
话音刚落,宁玥对准他肩膀,一口咬了下去……
……
马援给妻子和儿子喂了些吃的,二人好受了些,马援扶着二人坐起来,剥开柚子,一股酸酸甜甜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帐篷。
“这是什么柚子?”蔺兰芝笑着问,自己尝了一口,很甜,才又递给儿子,“是你喜欢吃的。”
容卿爱吃柚子,可惜南疆不产,每次都是容麟专程潜入西凉购买。
容卿接在手里,沉默地吃着。
“是赣州的南康甜柚。”马援回答妻子的话,继续剥剩下的柚子皮,“刚刚在半路买的,你们先吃,我给玥儿和小胤拿一些过去。”
蔺兰芝看了儿子一眼,对马援道:“也跟燕公主拿一些吧。”儿子在南疆皇宫,交好的人不多,据说燕公主就是其中一个,她不太懂皇权之争,但隐约也明白儿子与燕公主好像不是一个阵营的人,如此都能成为朋友,想必那姑娘的人品不差。
“……好。”马援硬着头皮应下,他把皇甫珊弄丢了,真是没脸见皇甫燕啊。
犹豫片刻,还是拿着柚子去了。
“燕公主,我是马援。”马援在帐篷外,轻咳一声,说。
“你还有脸来见本公主?”皇甫燕冷淡的话音自帐篷内响起。
马援悻悻地缩了缩脖子:“当时……真的很紧急,夙火要我杀玄胤,不然他就杀了珊公主,我不得已,才把珊公主带回来的。后面,夙火那老家伙,道出了我的身份,挑拨我们俩的关系,她一怒之下才走掉了。”
“她走了你不会追吗?你隐瞒身份混入皇宫的事本公主就不追究了!但本公主好像记得自己曾经警告过你,我妹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杀了你女儿来陪葬!”
马援的头皮麻了麻:“当时我儿子被人抓走了,我儿子那样的情况,我当然要先去救他了!好歹珊公主也会武功……后面,我去找了珊公主的,只是一直没找到……”
讲到这里,他心里涌上了一层愧疚,可是如果让他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先救自己儿子。说他自私也好,说他不守承诺也罢,儿子若没了,守着那些虚名有何用?
“你走,本公主不想见到你!”
马援在帐篷外略站了一会儿,摇摇头,去了宁玥和玄胤的帐篷。
宁玥腹痛,懒洋洋地窝在玄胤怀里,咬完玄胤那一口后,葵水就来了,而原本她想着,趁葵水没来多跟玄胤嘿咻嘿咻,造造小郡王和小郡主的,哪知这么快!
“这一趟出门,真是倒霉透了。”她病歪歪地说。
玄胤挑眉,好吧,他承认这丫头今天的运气是差了点,碰上那么多遭心事,玄胤一边揉着她肚子一边道:“否极泰来,你这是要走大鸿运了。”
宁玥撇了撇嘴儿:“我还能有什么大鸿运?”
当皇后不成?
这肯定不可能,玄胤都不想跟南疆王相认,而且玄胤上辈子夺取南疆是被司空朔逼的,司空朔把整个玄家都整垮了,玄胤不培植自己的势力就会被他干掉。这辈子中山王还没到那一步,玄胤也没装着那么多仇恨,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可能红颜祸水了,把玄胤迷得好像对皇位失去了兴趣。
虽然从某方面来讲,这其实是件好事,因为——
她至少不必担心他会再娶他前世的皇后了。
“想什么呢?又走神?”玄胤的唇碰了碰她额头。
“你是我的。”她霸道地来了一句。
玄胤顿觉好笑,这丫头的占有欲比他还强,他好像没做什么呀,怎么她总三不五时地流露出一种他会离开她去找别人的表情?
“小胤,玥儿,你们睡了吗?”马援在帐篷外问。
玄胤道:“没,父亲有事吗?”
“给你们拿了些柚子。”
玄胤把宁玥放到地铺上,掀开帘子,接过已经剥好的柚子:“多谢父亲,娘和大哥睡了吗?”
马援就道:“还没,在吃柚子。”看了一眼躺在被子里的宁玥,“玥儿睡了?”
“没呢。”宁玥从被子里探出一颗小脑袋。
马援笑了,他年轻时总是兰芝在照顾他,他还怕女儿跟兰芝一样,也是个劳碌命,几日观察下来,发现女儿简直比在兰芝身边还娇惯,不用说,定是被玄胤给惯的。
“你们早点歇息,需要什么叫我。”马援拍拍玄胤的肩膀,去了。
二月十四号下午,大部队终于抵达了黎族。
黎族位于东隅山脉西面的一处深山老林后,从外界进入里面必须有族里的向党,否则,沿途的沼泽地、毒气林、猛兽山、石阵迷宫……随便一处都能要了人的性命。
黎族前来迎接他们的是族长的弟弟,约莫四十多岁,肤色黝黑、山羊胡、身形精瘦,笑嘻嘻的,面容十分讨喜:“欢迎大新陛下光临黎族,我叫黎奥,奉族长之命前来迎接陛下以及诸位客人。”
“南疆的使者到了吗?”皇帝和颜悦色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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