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她?”王妃陡然拔高了音量。
这种反应,让宁玥确定了先前的猜测,王妃果然是听说了“真相”,只是想套套她,看她与孙瑶是不是合谋作假了。
宁玥装作不察,谨小慎微地看着她,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我……也许不是吧……也许是……我……记错了……大夫说……我摔到脑子了……我……我想……香梨……不会这么对我的……”
她不会这么对你?
那一生病,就把玄胤绑在身边的人是谁?
曾经的自己,不是没察觉到香梨对玄胤的占有欲,但考虑到是小孩子的天性,并未真的放在心上,毕竟,玄昭小时候也这么黏过她,她只要稍微抱抱玄煜,玄昭都会赌气不吃饭。可玄昭再黏人、再嫉妒大哥,也从没做过任何伤害大哥的事,而香梨这种霸道的天性,已经严重危害到家庭成员的安全,或许,自己真的应引起重视了。
“这件事,你先别声张,该怎么处置,我心中有数。”
这是希望,连玄胤也瞒着的意思。
宁玥求之不得,玄胤与香梨一起走过了相互扶持的三个年头,也许谁都会因为香梨犯了错而放弃她,唯独玄胤不会。
王妃大概也是担心玄胤横插一脚的话,她调查起真相来不够爽利。宁玥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
王妃又叮嘱她好生养伤,随后,带着碧清去了。
二人一走,冬梅端了洗脸水过来,嘟哝道:“小姐,奴婢觉着,你应该告诉姑爷。”
“告诉他,让他去袒护香梨,让我苦心经营的一切付诸流水?”宁玥淡淡地笑了,这一次摔下台阶,虽是做了些准备,护住了重要部位,但从那么坚硬的地方磕下来,说完全不疼是不可能的。已经吃了这么多苦头,不把那朵小白莲花扳倒,她如何甘心?
“可是,奴婢觉着,姑爷说不定会站在您这边的。”冬梅沉思着,十分认真地说。
“你也说了是说不定,万一他就是要偏袒香梨呢?我跟香梨是彻底撕破脸了,他护着她的话,我就白做这么多了。”见冬梅张嘴,又要开口,宁玥及时打断了她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劝我,夫妻之间应该相互信任,可是,信任不是靠一张嘴说出来的,是在相处的过程中慢慢积累出来的,我跟玄胤,除了床上的关系很深,别的,都太浅。”
也许,冬梅是对的,玄胤会站在她这边,但前世的教训,让她不敢再轻易地去相信。
看着宁玥陷入沉思的神色,冬梅摇了摇头,小姐不是怕姑爷偏袒香梨后自己的心血会付诸流水吧?小姐想对付一个人,还从来没有对付不了的。小姐真正担心的是,万一姑爷选择了香梨,她会失望、会难过吧?
小姐到底经历了什么?明明对所有事都稳操胜券,唯独在感情上,充满了自卑。
……
王妃回到文芳院时,夜已深了,玄小樱早与农妇进入了梦乡,小樱却还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椅子很高,她的脚挨不到地面,月光照在她瘦小的身形上,将她投放在地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屋内没有灯光,她白皙的脸,泛出了骷髅一般的苍白。
王妃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似是感受到了谁的到来,小樱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幽幽地朝王妃望了过来,她黑亮的眸中,蓄着泪水:“母妃。”
无限哽咽的话音。
这是自己疼爱了三年的孩子,说没有一丝感情是假的,加之,她从未露出过如此憔悴委屈的一面,王妃看得心里难受极了。
“小樱。”王妃走上前,轻轻地探出手,要去像往常那般,将她搂进自己怀里。然而,当她想到这个自己疼爱了三年的养女,很有可能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下台阶,害她们母女生离那么久,她的手,就怎么也放不上去了。
小樱看着那只明明要放在自己肩上,却又凭空抽回去的手,眸光一暗,低声道:“母妃问过玥姐姐了吗?玥姐姐也说是我推的吗?”
王妃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小樱的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母妃,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没推玥姐姐……是她自己拉的我,她自己摔下去的……”
她只差说“她害我”,可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应该懂得总结这些。
王妃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宁玥和孙瑶这么说,她不会相信,在她心中,孙瑶与宁玥加起来,都比不上香梨的重量,可偏偏,女儿也一口咬定是香梨。她那么单纯的女儿,会撒谎吗?
“小樱。”王妃最终还是摸上了她发顶,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你四嫂……”
“我喜欢玥姐姐的!母妃,我喜欢她!”小樱信誓旦旦地说。
王妃揶揄了一下:“那……你喜欢你妹妹吗?会不会觉得妹妹抢了你的东西?”
“不会啊,她是我妹妹,我喜欢妹妹陪我玩!”小樱笃定地说。
她的神情太认真,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王妃又叹了口气,问:“那……那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事吗?”
“嗯?”小樱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仿佛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王妃问道:“三年前,你和妹妹一块儿上街买花灯,妹妹跟你四嫂一样,都摔下桥了,你当时就在妹妹身边,你还有印象吗?妹妹是怎么摔的,你记得吗?”
小樱摇头。
王妃欲言又止,半晌,拍拍她肩膀:“算了,你先去睡觉吧。”
小樱乖乖地去了卧房。
王妃毫无睡意,坐在花厅的椅子上,手按住额头,一刻不停地辨别着自己接触到的“真相”,她应该相信女儿和宁玥她们,但是,她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哪个孩子,两岁就开始为非作歹的?
这好比,一百个人告诉她,村里的牛不吃草改吃肉了,她多年以来的认知却还是无法令她相信这一件有悖常理的事。
“王妃。”碧清端了一碗燕窝粥进来,“吃点东西吧,您忙着府里的事儿,晚饭都没吃呢。”
“我都没感觉到饿。”王妃摆摆手,“撤了吧,我没胃口。”
碧清把燕窝放在了桌上:“您在想什么?”
“你说,到底是不是香梨推了玥儿和小樱?为什么两次都有她在?”王妃蹙眉问。
碧清想了想,道:“这个……奴婢不敢妄下推断,可是你为什么觉得香梨会害小姐和四夫人呢?”
“她嫉妒玥儿抢走了玄胤,嫉妒小樱比她过得好。”王妃轻轻地说。
“小姐比她过得好不是应该的吗?小姐是正儿八经的王府千金,她只是个养女,谁还把养女看得比亲女娇?”
王妃知道与碧清说不清楚,摆摆手,让碧清退下了。
这一晚,王妃睡得不太安稳,她又做了噩梦。梦见那个冰天雪地的夜晚,玄小樱孤零零地趴在雪地里,满身是血,额头上青紫一片。玄小樱疼得嚎啕大哭,却每一个人上去帮她。
她想走过去,将玄小樱抱起来,但她,就是挪不动步子。
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又好像,腿变得没有力气了,她巴巴儿地望着玄小樱,想叫她一声,却也根本发不出声音。
她就那么呆呆地,任由玄小樱在雪地里哭。
“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让人取代了我的位子?那是我的房间!我的衣裳!我的首饰!为什么全都给她?是她把我害成这样的!你们包庇凶手,我恨你们!我一辈子都恨你们——”
王妃猛地张开了眼!
……
南疆那边,貌似出了十分重大的事,中山王父子三人,一直呆在军营商讨着什么,夜深了也没回来。
宁玥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与玄胤计较什么,看了会儿书,便洗洗睡了。
睡梦中,隐约感到谁解开了她的绷带,将她的夹板取了下来,还捏了捏她胳膊,仿佛在诊断她是不是真的摔伤了。
她迷迷糊糊的,第一反应却是自己穿帮了。
这个检查自己的人,是玄胤无疑了。
糟糕,若叫玄胤发觉自己装病陷害香梨,肯定要跟自己翻脸了。
她想睁开眼,却魇在了梦里,死活动弹不得。
后面,不知怎的,晕晕乎乎的,又给睡过去了。
天亮时分,她陡然从睡梦中惊醒,记起昨晚那个古怪的梦,赶紧摸了摸左臂,确定夹板还在,才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又唤了冬梅道:“玄胤是不是回来过?”
冬梅拿着换洗衣裳进来,杏眼一瞪:“没有啊,他们好像说南疆战事什么的,王爷、三爷、四爷这几日都不能回府了。四爷,不会违抗王爷的命令,大半夜溜回来的,您放心。”
“你确定他没回?”宁玥蹙了蹙眉,摸着绷带上的结,如果她记得没错,这个结应该在上面,怎么……跑到下面来了?
冬梅笑道:“肯定没回,回了,婆子们会知会我的。您盯着绷带看什么?不会是压了一晚上,压疼了吧?”
“没,不疼。”昨天缠得紧,还有些小疼,今天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还是自然而然地睡松了,竟决觉得这个绷带比昨天舒服很多,而且夹板好像也轻了一些,挂在脖子上没那么重。宁玥狐疑地揪了揪绷带上的结,“冬梅。”
“嗯?怎么啦?”
“昨天这个结是打在上面还是下面?”
冬梅瞅了那个明显好看了许多的结,道:“下面啊!”她看到的下面而已,其实昨天怎样,她早记不清了。
“真的是下面?”她总觉得是上面呢,她当时还抱怨了一句,系上面好丑。
冬梅点头:“真的真的!您管它上下呢?反正没坏就好了嘛!”
也许……是睡着睡着把它给睡歪了?宁玥眨了眨眼。
冬梅拧了个帕子,要给她洗脸,洗到脖子那儿时,弱弱地问了句:“对了,您昨晚还喊脖子疼,让奴婢给您擦药,奴婢给忘了,还、还疼吗?”
说来也怪,不疼了。吊胳膊吊了一个时辰,脖子僵硬得跟快断了似的,让冬梅拿药,自己稀里糊涂地睡了,一觉醒来,奇迹般地大好。
宁玥摸了摸后颈,真是……奇怪。
洗漱完毕,在脸上化了“妆”,宁玥带着冬梅去了文芳院,昨日上街的时候,冬梅与诗画守在马车上,没跟着她们,但事后,宁玥与孙瑶都与她们细说了自己知道的情况,是以,二人对现场的事也算“心知肚明”。
碧清叫上农妇,带玄小樱和小樱去花园荡秋千去了,文芳院的上房,只王妃端坐在主位上。
王妃的面色十分憔悴,眼神微微呆滞,空洞而无神,眼底的鸦青,如淡淡的墨色一般,将整张脸,都衬出了一股颓废。
她端起茶杯,杯盖自水中轻轻蘸了蘸,茶叶浮动在水中,却好似摇曳在她心底,她越发抓心挠肺,放下了杯子,沉沉地道:“你们来啦?坐吧。小樱和香梨已经吃过早饭了,待会儿,你们简单用些。”
没说她自己。
显然,她依旧没有胃口。
宁玥与孙瑶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一丝了悟,王妃想必是在为香梨为非作歹的事发愁,一边觉得玄小樱不可能撒谎,一边又觉得香梨不可能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孙瑶起身,将那杯早已凉掉的茶撤了,奉上一杯新的:“母妃,你睡得不好吗?”
王妃叹了口气:“半夜醒来,便再也难以入睡了。”
孙瑶站到她身后,探出纤细的手指,在王妃太阳穴轻轻按了起来:“前段日子我睡眠也不好,四弟妹给了些安神药,我吃着不错,母妃要不要试试?”
她这个,只怕不是安神药能吃好的。王妃淡淡地道:“不必了。”
孙瑶不重不轻地按着:“这个力道可以吗?”
王妃闭上眼,嗯了一声,对孙瑶的手法还算满意。
门口,一个小丫鬟探进头来,轻声问:“王妃,可以摆膳了吗?”
她声音极小,王妃没听见。
宁玥摇了摇头,比了个手势,示意她退下。
小丫鬟退下了。
王妃突然睁开眼,看向宁玥道:“你的伤怎么样?”
宁玥欠了欠身,答道:“回母妃的话,擦伤那些,都好多了。”
王妃扫了她挂在脖子上的绷带,不紧不慢地问:“胳膊可还疼?”
“嗯,疼。”宁玥低下头,细细地说。
王妃瞅着她比她更苍白的面色,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你也没睡好?”昨天新受伤,面色也没这么难堪。
宁玥学着王妃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昨晚,做恶梦了。”
“你也做噩梦?你梦见什么?”王妃斜睨着她问。
宁玥仿佛引起了十分害怕的事,瑟缩了一下身子,小声地说道:“我梦见那个戴白色面具的鬼了。就是那个……长头发的,面具上长了獠牙的,手上还戴着一副白色手套的。”
“呀!那不是……我撞到的那个鬼吗?”孙瑶惊呼出声。
宁玥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懵懂之色:“是吗?难怪,我梦见他欺负三嫂了,他举着刀子,刺了三嫂一刀,又跑来刺我,我一直跑啊跑,可是不论我怎么跑,都好像停在原地一样……”
这种感觉,王妃刚刚经历过,太感同身受了。王妃看向宁玥的眼神里多了一分疼惜:“终究是年纪小了些,老四不在,你就睡不安稳。”
宁玥红着脸,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孙瑶可没忽略王妃那句“你也做恶梦了?”,这说明王妃睡不安稳,亦是噩梦引起的,一个人做噩梦是偶然,但两个人呢?况且其中一个,还梦到了那一晚的厉鬼。孙瑶迟疑了片刻,试探地问:“是不是……上回的恶灵没除干净,又回来了啊?”
宁玥抱紧了胳膊:“三嫂,你别吓我……我……我……”她哇的一声哭了,“我要玄胤……”
王妃焦头烂额,一个孩子已经够让她烦心了,这又来一个?老四究竟是娶了个媳妇儿,还是养了个女儿?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就请几个大仙来作法吧!”
王妃无暇分身,请大仙的事顺理成章落在了孙瑶与宁玥的头上。
二人放出了消息,下午,府中便来了数十名声名远播的大仙与神婆。
本该二人一起挑选,偏宁溪突然喊肚子疼,孙瑶怕她是动了胎气,便对宁玥道:“四弟妹,你先看着,回头我过来。”
“好的,三嫂你去吧。”不得不说,马宁溪这张牌,有时候还挺好用。
宁玥端坐在主位上,让冬梅将人一批一匹地叫了进来。
这些人,见到挑选他们的居然是个脸上还长着婴儿肥的小姑娘,不免感到十分的诧异,不过,当他们望进那双沉静得不见丝毫波澜的眼睛时,又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威压,至此,也不敢对这小姑娘有所怠慢了。
宁玥端起一杯茶,以杯盖慢悠悠地拨了拨水中的茶叶,幽幽冉冉地道:“早闻诸位盛名,深知诸位都是法力高强之人,只不过,咱们王府这个厉鬼,早先也是请几位道长镇压过的,据说当时是灰飞烟灭了,奈何他魔怨太深,又卷土重来。这回,只怕比那时更厉害了三分。”
一位胖大仙,拍着胸脯道:“夫人请放心,本大仙行走江湖多年,千年蛇妖都捉过,一个小小的厉鬼,何惧他也?”
一个赤脚大仙,摸着小胡子道:“尔不过是降服了一只千年蛇妖,便敢在此大放厥词,实话告诉你,本座可是收服过三只万年神猴儿!本座的功力,可与太上老君比肩!除妖的重任,当然是由本座担当最合适不过了!”
“切!什么万年神猴儿?不就是几只快死掉的母猴儿?你当我不清楚啊?”胖大仙吹胡子瞪眼道。
赤脚大仙面色一白,呵斥道:“你还千年蛇妖呢?就一条三尺长的小水蛇!”
“我那明明是蛇妖!被我打现了原形的!”
“我那也是神猴儿,也被我打现了原形的!”
“你撒谎!”
“你才撒谎!”
二人争得面红耳赤,宁玥放下茶杯,淡淡地喝了一句:“够了。”
她声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当场,便让争吵中的二人停住了。
宁玥冰冷的眸光扫过二人因激动愤怒而涨红的脸,又投向屋内的其他大仙,不疾不徐地说道:“几位大仙究竟谁的法力更高深,我试试便能明白了。”
众人全都竖起了耳朵。
宁玥淡淡地牵了牵唇角,问道:“敢问诸位大仙,你们已经踏入王府地界了,可曾感应到厉鬼身在何处啊?你们连千年蛇妖、万年神猴儿都抓到了,感应一下厉鬼的位子,不算强人所难吧?”
“咳咳!”胖大仙清了清嗓子,眸光闪烁数下,掐指一算道,“东南方!厉鬼就潜伏在东南方一处山石林立之地,敢问夫人,府中可有这样的位子?”
这样的位子,随便在哪个府,都一抓一大把,心意虔诚的,最容易上当,觉得对方是灵验得不得了。
宁玥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看来,这位大仙的法力也不怎么样,耿侍卫,送客。”
胖大仙勃然变色:“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可以再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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