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插科打诨,但昭宁帝是认真的。江西且有那样的税收,推行新政后的江南呢?没有一个帝王会希望能给他带来巨大财富的人轻易死掉。他想使庭芳,所以只能给徐景昌以补偿。毕竟不让人过夫妻生活,实在太不人道了些。
两个漂亮的宫女抑制住颤抖,宫中长相拔尖儿的,被送到了昭宁帝跟前。原以为是昭宁帝嫌宫妃不新鲜了,却又被带出宫。叶太傅不许夫君纳妾早已不是秘密,这样强行塞给徐仪宾,不知落得何等下场。
昭宁帝没想过宫女的心思,只道:“你就当多两个丫头嘛!”
徐景昌道:“臣不敢使唤宫女。”
昭宁帝道:“你就装吧,你家太傅品级摆在那儿了,怎么就不能使宫女太监了?难道郡主出嫁后,打小使惯了的人都不能带走了。”
徐景昌默默道:那是因为绝大多数郡主根本就不肯出门,要夫婿跟着在娘家过好么!所以他昨夜提出去叶府居住,也不是无的放矢。娶了个郡主,住郡主家里理所应当,世人才懒得闲话。
二人一路说话,往正房而去。才到院中,已见庭芳着官服,在厅内跪迎。起居注并众随从都在心里赞,太傅越发有范儿了。要混朝堂,有些规矩是再不能错的。大不敬十恶不赦,不若守了规矩,省的一世都叫人歪缠。
昭宁帝忙冲过去扶起:“怎地又同我讲礼了?我就是来瞧瞧你,你还下床了!月子里是能随便下床的吗?”
庭芳点头:“能啊。”
昭宁帝:!!
庭芳笑道:“老躺着才坏事,我又叫退了奶,再不走动更不好了。”恶.露排不尽,在古代也是要死的节奏。
昭宁帝全不通医术,只嘱咐道:“听太医的话。”
“是。”
引昭宁帝上座,昭宁帝却是更喜欢没形象的窝庭芳家的炕上。在宫里就鲜少有能歪着的时候,见朝臣自不必说,即便到了后宫,也不能过分塌着。可怜他个从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主儿,到了庭芳家,还要他正襟危坐,真是要了亲命了!
征用了庭芳的大迎枕,舒服的盘腿做土豆。徐景昌简直:“……”
昭宁帝捡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的靠着,又对庭芳道:“你怎么自在怎么来。我还带了好些吃的,你问问太医,捡着能吃的吃了,不能吃的赏人吧。”
庭芳忙道:“谢陛下。”
昭宁帝摆摆手:“你快好起来是真,你病着,我们徐都督直接就不肯去衙门了。禁军的事儿都能报到我跟前,这是嫌我不够累咋地?”
徐景昌不好意思的道:“我明儿就去衙门。”
昭宁帝恨声道:“你不去衙门也就罢了,竟是事儿都丢开不管!”幸亏他一脚把太医踹进门抢救,要不然徐景昌真就废了。
徐景昌忙请罪。
昭宁帝懒的理他,对庭芳道:“周毅上折子请示是否招安韩广兴,你说呢?”
庭芳道:“什么条件?”
昭宁帝道:“就是问你条件。也是曾掌兵好几万的人了,官给小了他心不甘,早晚生幺蛾子。官给大了,朝廷颜面无存,还惹得那些不想反的人生出反心,拿造反当科举。”
庭芳想了想道:“不拘大小,弄进京了就等于剪了翅膀,再扑腾不得。”
昭宁帝道:“说你自己呢?”
庭芳笑道:“可不是?我才回京时,家门都不敢出。”
徐景昌道:“果就记仇了。”
庭芳道:“不独怕你恼,还怕无根无基,出门就被文官抓着暴打。我这太傅可怄死他们了。”
昭宁帝撇嘴道:“他们若能写出你那般折子,我当下就给太傅,嫌太傅不够体面,我能替他重新搞出三公,叫他做太师。结果一个个就想着给我圈地!”
庭芳道:“我正想说呢,还得高薪养廉。都是人中龙凤,那百八十两的月俸能看?我那五千两的年俸陛下还欠着呢,不靠别处捞点银子,当真要饿死了。”
昭宁帝才想起庭芳与徐景昌的年俸一直拖着,叹道:“没钱啊!太傅想个赚钱法儿吧。”
庭芳道:“好。”
昭宁帝惊了:“真有啊!”
庭芳笑道:“有个方子,陛下使人去海边弄个作坊,从渔民手里收那贱的快不要钱的海带,拿锅熬,跟熬驴胶似的,待那海带汤熬干,会有黄色的结晶粒。那便是味精。一锅海带才能熬一点子味精,说起来不过费些煤,却是很有赚头。至少不占地方,运费就能省了一大笔。还可以卖给洋人,捞点外快。”
昭宁帝道:“海带挺贵的呀。”
庭芳笑道:“那是运费贵,在海边再不值钱的。只是得寻可靠的人,不然什么事都能闹出幺蛾子。譬如强买强卖,譬如明抢渔民的海带。只朝廷赚三瓜两枣,民众没钱,不过是换个法子剥削。得两厢受益,方是上策。”
昭宁帝道:“还是同你说话明白,他们就只知道同我喊轻徭薄赋。”
庭芳道:“那是自然,轻徭薄赋是常理。要怎生轻徭薄赋,却得陛下想法子。陛下,责权统一,您是天下共主,自要受天下最大的苦楚。一味享乐,不就是昏君了么?”
昭宁帝道:“我一个人怎么想的出来,我都想了,要百官何用?”
庭芳笑道:“所以圣人又说了,广开言路,善于纳谏。譬如方才那熬海带的活计,我便只有一个思路。具体怎么熬?怎么提高产量?怎么保守秘方?都得在厂子里的人才知道。外行不能指挥内行,我想方向,到了具体操作,就得乖乖听技工的,哪怕技工他不识字呢。”
昭宁帝道:“这便是孔子垂问老农的典故么?”
“然也!”
昭宁帝立刻陷入沉思。庭芳有些不舒服的动了动,徐景昌搀了她一把,她顺势就倒在了徐景昌的怀里。
昭宁帝又问:“还有别的赚钱法子么?我方才算了算,那味精只是小巧,再赚大抵也就给你发个俸禄。”
徐景昌道:“军火。上回四妹妹给菲尔德的军火,他们当时就说好。我想法子再继续改良。”
昭宁帝道:“南昌的作坊搬回京吧,往日是怕叫人发现,现在正是好进京的时候。”
徐景昌应了声是。
庭芳又道:“一个产业自是小巧,便是暴利如玻璃宝石,一年能赚十万两,那都是巨富。可是十万两,对朝廷来说,又算的了什么?故陛下得有产业思维。”
“何为产业思维?”
庭芳道:“还拿海带举例子。某村设厂,渔民售海带与厂家,本不值钱的海带立刻就能补贴家用。熬海带要工人,当地不出海的妇女即可赚钱。熬海带还要柴禾煤炭,小孩子便能收集燃料倒腾些零花。只要味精源源不断的卖,当地的经济登时就好了。只一个法子,只能兴旺一个村。故我才说,得派妥当的人。只有妥当的人去了,方可带动经济,若是那一味贪的,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孩童没零花,卖糖葫芦的就没了;妇人没散钱,卖绸缎的就没了;家庭没余额,卖日用品的跟着就活不下去了。商业是个系统工程,环环相扣。期间还涉及物价,朝廷定价是不成的,可由着市场胡乱哄抬,更是胡闹。所以得养一大帮通晓经济之人去算,算他们之间的均衡点,算盈利的区间波动。这便是宏观调控了。”
昭宁帝怅然道:“没算学人才呐!”
庭芳笑道:“人才尽有的。只是我又要做佞臣了。”
昭宁帝立刻笑的阳光灿烂:“快说!”
庭芳道:“不拘哪处,弄个商业部,丢一堆官职出去,不以科举选拔,我来出卷子。择有天赋的,先做临时工。拢在一起强化训练,不过三五年,就有一批了。再在期间挑那好的许以官职。做官就是肉骨头,陛下敢扔,全天下都要来抢。都是一般的人,宋朝人能学好算学,咱们就不能了?”
昭宁帝蔫儿了:“罢了,还是我下旨吧,只叫你出题。增设官职这般佞幸的事儿,可不能叫你干。”
徐景昌有些意外,昭宁帝为何忽然就想着保护庭芳了?
庭芳不以为意,只笑道:“都好。横竖臣此一生,就货与陛下了。”
昭宁帝问:“货与我,还是货与陛下。”
很难回答的问题。但庭芳轻描淡写的道:“除了陛下,谁还会拿一个女人当太傅?便是不提男女,我这般言论……恕我直言,便是仁德如先太子,也是要当场打死的。”
虚伪的表忠心没有意义,昭宁帝听多了。庭芳顺手丢出个至理名言:“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陛下觉得,我可忠否?”
昭宁帝却道:“你才不忠于我。”
“臣冤枉!”
昭宁帝笑了笑:“你只忠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对否?”
庭芳怔了怔。
昭宁帝敛了笑:“天下是我的天下,你忠于天下苍生,比忠于我要可信。”
“叶太傅,尔因天下而臣服,望你谨记黎庶,不忘初心。”
庭芳躬身行礼:“臣遵旨!”
昭宁帝跑定国公府,除了上课便是议事。遂又对徐景昌道:“周毅此人,可信么?”
徐景昌道:“人心易变,现在总是可信的。”
昭宁帝道:“湖南卫所残破不堪,待要重建,还得人手。你抽调人手南下,今冬之前,把锦衣卫所收拾停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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