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要给沈溪送什么礼,戴义跟高凤并不知,但这两个老太监心里很清楚,应对沈溪这样朝中权臣的崛起,宫里已经没有更多办法,只能采用一些非常规手段。
朝中人不是都在称颂清官吗?
那就让沈溪做一个赃官,先将他的名声搞臭再说。
不但太监给沈溪送礼,朱厚照还要番邦使节也要给沈溪送礼,甚至连尊贵如张太后自己也要凑份子,这不得不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高凤跟戴义见过张太后出殿来,二人脸上全都满是为难之色,高凤这边沉默不语,戴义率先问道:“高公公,你说陛下这让众人拿银子来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事,就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高凤打量戴义几眼,不解地问道:“不然怎样?太后娘娘都无法干涉陛下行事,咱还要去横加阻挠不成?那位沈大人深得陛下信任,但劝谏的结果是什么,你没瞧见?更何况还是咱这样宫里没什么话语权的执事?”
戴义道:“那这司礼监掌印太监,到底价值几何?”
高凤摇头道:“咱家从何而知?现在怕是只有沈大人才明白陛下心中的预期是多少……此番张永和李兴暗中较劲儿,难道你戴公公也想参与其中?”
“自然……也是想的。”
戴义心有似有不甘,垂首摇头说道。
宫里所有太监中,戴义虽然算不上资历最老的那个,却是内书房培养出来的最有声望的一个,连之前德高望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都是他的后辈。
眼看那些资历名望皆不如自己的后进都能当上司礼监掌印,而自己临告老之前仍旧只是个秉笔太监,没有坐到巅峰回首前尘往事,戴义自是不甘心。
高凤道:“劝戴公公还是莫要做此念为好……想您老离开朝堂时日不多,咱都是日暮西山之人,最好留点儿银子养老,若连傍身银子都没有,谁肯为咱养老送终?让那些年轻的太监去折腾吧……”
“咱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别牵扯其中为好,这到底不是能力和声望所能决定,谁一下子给出太多银子,将来还要煞费心思重新聚敛财富,何苦来哉?而且司礼监掌印是注定得罪人的差事,吃力不讨好。”
戴义迟疑地道:“当初刘瑾,还有张苑,似都混得风生水起啊,也没见他们自掏多少腰包?”
高凤闻言也不由沉默下来,想到刘瑾跟张苑在出任司礼监掌印时的风光,但凡是个太监都会发自内心的羡慕,但同时他们又知道自己没有这种资格,毕竟现在争这个上位的机会,要付出的代价未免太高。
高凤道:“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正因为刘公公跟张公公相继给咱做了试金石,咱才算知道,就算坐到内相也很危险……戴公公若要掏出老本来,能得到这差事倒还好,若是财势不如人,最后不但没拿到,还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辈子可就再没任何盼头了。”
“唉!”
戴义也不由叹了口气,似乎对竞逐司礼监掌印之事一筹莫展。
高凤又道:“总归还是要先得到沈大人的力挺,没有他的首肯,谁都爬不上这位子……目前的情况跟以前不同,以前谁当上司礼监掌印都想先将沈大人给压下去,但在刘公公跟张公公出事后,宫里谁不明白,若想得此位并安于此位,非要先讨好沈大人不可。”
……
……
高凤所说,不但他自己明白,戴义也清楚其中诀窍,甚至朝中任何一个职司太监都明白此理。
当天除了李荣跟李兴二人试图去见沈溪外,其他的人也都想办法跟沈溪取得联系,在没有得到沈溪首肯的前提下,没人敢拿出大数目搏一把……如果以来,几乎所有人都在等来日一早,亲自到沈家后试探一下沈溪的口风。
以前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决定权在皇帝身上,但这次似乎更倾向于独立于皇宫体系外的兵部尚书沈溪,戴义回去后便将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清点了一遍,琢磨是否要参与其中。
戴义心想:“要不就随便拿出几百两银子,做个样子罢,就当这几百两银子孝敬陛下了,若再加上之前送给沈大人那批,数目过了一千……唉,这就跟白丢钱一样……”
戴义在心中反复权衡得失,是否有必要将自己全部家当砸进去。
“至少还有几个义子,家里也置办有十多间商铺,上百亩地,就算最后不能得到这职位,终归饿不死,总比白丢一千多两银子要强!”
之前高凤虽然对戴义竞逐司礼监掌印的想法非常抵触,但其实高凤自己回去后也在核算自己到底有多少钱,以便确定有几分把握参与竞逐。
因宫禁高凤当天无法出皇宫,要等来日一早才能出宫门,这会儿他也在反复琢磨此事:“我的家底怎么都要比戴公公丰厚,在宫里的声望也不弱于人,何况如今还在司礼监任秉笔太监,若这么放弃太过可惜。不行,明日还是先去请示一下沈大人,只要沈大人点头支持,就算砸锅卖铁咱家也认了!”
此时戴义和高凤都将希望寄托在沈溪身上,送礼的多寡也决定他们的决心的大小,好像戴义这样即便有心之人,送出去的礼物也仅仅是三位数,而高凤一送就是一千两,在竞逐司礼监掌印这件事上野心更大。
此时张永府宅内,这位常年担任沈溪监军的老太监也在忙着清点手头钱财数量,小拧子在表达不会跟他索要贿赂后,张永就将所有精力放在如何拉拢沈溪上。
“……老爷,您这些年来好不容易积累下这点儿家业,难道都要送给沈大人?这里有两万多两银子,是您这些年东奔西走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管家在旁苦着脸说道,显然是替张永感到心疼。
张永恼火地道:“怎么,怕咱家散尽家财,到时候你们什么都没了?”
管家一听赶紧退到一边不敢再有非议,张永望着库房里大箱小箱的银钱,摇头道:“这是咱家最后一次机会,若不能买下这个至关重要的职务,就告老还乡种田去……现在一切未定,怎么都得搏一把……”
管家站在那儿不敢言语,突然有家仆进房来说道:“老爷,拧公公差遣人过来,说明日一早便要前往沈府,说宫里那些公公困守宫城,天明前因宫禁没法提前赶到沈家,这边不妨早些去拜访,跟沈大人坐下来谈事。”
张永皱眉:“连各家底细都没查清楚,就这么去见,明摆着是要招惹事端……不过也好,让那些人知道咱家捷足先登,还有拧公公支持,看谁能争得过!”
……
……
已经是后半夜,沈家前院仍旧热闹非凡。
送礼的人都已离开,不过清点礼物的事情还没结束,同时那些送礼太监基本都写有信函,想要征求沈溪的意思,看他是否有出手相帮之意,需要沈溪逐一查看。
朱起跟朱鸿父子负责清点礼物,最后由朱鸿将数字汇总到沈溪跟前:“老爷,一共是九千三百五十八两银子,那位李兴李公公送的最多,两千两整,高凤高公公和李荣李公公分别送了一千两,另外其他人基本是五百两到八百两照之间,张永张公公图个好彩头,送了六百六十六两银子。这是详细的礼单。”
沈溪将礼单拿过来仔细看过,对上面的数字非常惊讶,摇头轻叹:“这宫里的执事,一个个都肥得流油哪!”
朱鸿道:“老爷,这些银子存放到何处?”
“就放在院子里吧。”
沈溪道,“不用急着转移别处,明日就要送走,说是送给我的银子,不过只是报名费罢了,这些银子始终还是要送进豹房,交到陛下手里。”
站在门口的朱起一听,不解地问道:“老爷,陛下不是说让诸位公公送礼给您吗?”
沈溪笑着回答:“朱老爹,有些事听听就好,即便陛下这么说,作为臣子的真敢贪污受贿?而且还闹得沸沸扬扬,要天下人都知晓不成?”
朱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或许在升斗小民看来,官员没有不收礼的,既然送到府上来的礼物,甚至还得到皇帝首肯,那不收白不收。
但在睿智的人眼里,清名最重要……皇帝要你收礼你就收了?你还有没有一点文臣的礼义廉耻?你既然如此贪婪,想必人品也不好,最好少交往!
名声一坏,那做什么都是错的,几千两银子在清名面前,一毛不值。
恰在此时,门口有家丁进来通禀:“老爷,外面又有前来送礼,说是宫里来的,让您亲自出去迎接。”
朱鸿有些不耐烦了,随口道:“今天来送礼的人实在太多,老爷没一次出去迎接的,让来人把礼物留在门口,叫几个弟兄去把东西抬进来便可……老爷,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是拧公公来送礼了……”
之前送礼名单跟司礼监掌印候选者名单中,唯一缺漏那位就是小拧子,小拧子刚开始便到沈家来传旨,离去后并未送礼来,倒是张永很识相,不过送得也不多,大概是觉得要得到沈溪的支持,已不是几百几千两银子能解决问题。
沈溪却一抬手:“走,出去看看。”
朱起跟朱鸿父子对视一眼,只见沈溪跨步往门口去了,赶紧让人打着灯笼,再将府上护院叫上,抢先出门去开路。
等沈溪慢悠悠踱步到了大门前,只见一堆人拥在那儿。
一名三十多岁看上去非常富态的中年太监走两人过来,施施然行礼:“沈大人是吧?这是太后娘娘送给你的礼物,快谢恩吧。”
跟平常前来送礼的人不同,这次是张太后遣人来送礼,奉懿旨前来的太监趾高气扬,也是因为不知者无畏,宫里大部分太监少有走出宫门,不知外面光景,他们最多只是听说过沈溪的名字,仗着有太后撑腰便气势汹汹,浑然不知如今沈溪的权势已大到什么程度。
沈溪没跟来人较劲儿,行礼道:“多谢公公前来送礼,不知如何称呼?”
“姓孙。”那中年太监道。
沈溪微笑着点头:“孙公公有礼了,进去喝口茶再走?”
姓孙的太监道:“不必了,太后娘娘还等着咱家回去通禀,咱家差事完成,这就告辞。来人,将礼物抬过来……”
说话间,姓孙的太监又冲着沈溪说道:“沈大人,太后娘娘对你也算礼遇,你该知道作何吧?”
沈溪眯眼道:“请孙公公指点。”
姓孙的太监略微有些不满:“应该进呈谢恩的奏疏,这还用得着咱家来提醒你吗?”
张太后送礼物来,还要人谢恩,好像给了多大的恩赐一样,沈溪心想:“再愚钝的人,也能猜到张太后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是深宫里住久了,不甘寂寞,开始干涉朝政了?”
沈溪道:“多谢孙公公提醒……既然孙公公不想进内喝茶,那就恕不远送。”
姓孙的太监本想拿点儿赏钱回去,见沈溪态度不佳,一摆手:“不必送了,咱家有腿有脚,走个路还用得着人送吗?走了走了。”
一群人将箱子放下,随即散去,朱鸿过来略微不忿地道:“这个宫人架子倒不小。”
朱起教训道:“老爷面前也能随便胡乱说话?”
虽然朱起看起来没什么本事,但在儿子面前还是要行到教导之责,朱鸿闻言退后几步,此时沈溪已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一挥手:“把东西抬进去吧。”说完自己先进了院子。
很快朱鸿安排人手将箱子抬到前院,这些东西看起来不少,等打开后才知道里面并非全是金银珠宝等东西,许多是宫内仓房中的陈货,夹杂有部分银两和铜钱,林林总总不少,看起来数量很大但实际价值就那么回事。
朱起和朱鸿这次要整理起来就复杂多了,连同家里的帐房一起,差不多耗时一个时辰才捣腾出个数字,朱鸿道:“老爷,大概四五百两银子,许多东西不好估值,其中不少是陈年旧物,放在仓房都嫌碍事,却给送来,这算怎么个说法?”
朱起又往儿子身上看了一眼,似乎对儿子的态度非常不满,朱鸿却昂首挺胸,丝毫也没有退缩之意。
沈溪道:“宫里送来的东西,无论多少都是心意,这会儿豹房那边开销很大,宫内都在节衣缩食,能送来这些就算不错了……总归都是太后娘娘的恩德。”
话是这么说,但沈溪却没真的当回事,只是想让家里的下人保持对皇室的敬畏心,无论他自己做了多少事,取得多少功劳,在朝中得到怎样的地位,始终是大明的臣子,现在他不怕自己心态出现问题,就怕家里人有什么想法,尤其对皇族心生不满,这种负面情绪很容易造成心态失衡,给家带来麻烦。
沈溪再一摆手:“这些送进仓房,明天不必抬到前院来,其余的放在这儿不用理会。先去休息吧,估摸天不亮府上又要来人,到时候少不了你们出来应酬……朱老爹,你先回家歇着。”
朱起叹道:“时候不早,就算家距离这边只隔着两条街,但要想好好休息已经来不及了,索性留在府上对付一宿……义宽,还不听老爷的吩咐,将东西归置好?”
朱鸿平时在军中非常威严,但在老爹面前却提不起气势,赶紧按照吩咐办事。
……
……
府上很热闹,不过仅限于前院,后院距离这边隔着好几个院子,根本就打扰不到,而且府上女眷也不会在意这些。
但在后院东厢,有个人却对前院发生的事情很上心,几次偷跑出来查看情况,一双眼睛瞪了半天,发现人开始散去,这才回到东厢房中坐下来。
“真是稀罕,大晚上来这么多人,难道说大哥要封国公,朝臣都来恭贺?如此说来,以后这里就是国公府,我就是国公妹妹了?嘿!”
此人正是沈溪的妹妹沈亦儿,整个沈家也就她无所事事,小家伙精力旺盛,到晚上稍微有点儿动静便出来看风景,而且她胆子很大,一般女儿家根本就不敢出门查看情况,她却没有那些封建礼教束缚,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对不适用在沈大小姐身上。
过了半天,沈亦儿再出去看时,发现人已经走干净,连沈溪也回内院了,沈亦儿觉得无聊这才折返回来,突然想到弟弟在隔壁屋子睡觉。
她过去轻轻敲了敲房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沈亦儿使劲推了下门,没有推开,顿时来气:“这死东西,睡觉还敢闩门了?以为闩门我就弄不开?”
沈亦儿平时在家里调皮捣蛋惯了,什么事都难不住她,直接将自己的发钗拔下来,然后开始捣鼓,不到一会门闩便被她拨开,然后气呼呼进内挪步到床榻边,伸手便将睡梦中的沈运耳朵给提起来。
“谁?干什么?姐……你闹什么?大晚上不睡觉?”沈运很气愤,自己睡得正香,居然被人拎着耳朵弄醒,让他很没安全感。
沈亦儿道:“你个臭小子,谁给你的胆子,睡觉居然还敢闩门了?不知道姐姐有事可能找你么?”
沈运坐在那儿,气呼呼望着从小便欺负自己的姐姐,明明彼此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无论怎样都打不过姐姐,尤其这两年,沈亦儿已进入青春期,女孩子发育比男孩子早,以至于沈亦儿比起沈运来足足高出半个头,就算沈运想打架也没有胜算。
“问你话,哑巴了?”沈亦儿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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