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婕妤死在二月的最后一天,阴沉地快要下雨的天气,让人恍惚觉得这高墙宫闱之间带着无比的森冷、阴霾和女人纠缠不休的怨气。
夜里林云熙忽然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襄婕妤那样怨毒的神情,眸中几欲渗出血来,口口声声的诅咒,声音凄厉嘶哑“你们都不得好死!”
她满头的冷汗,背后一片湿濡,伸手一摸,竟连床单都带着一点潮意。
在外间陪夜的董嬷嬷听到声响,忙掀了帘子进来,“主子怎么了?”
林云熙微微平息一下,摇头不语。
董嬷嬷并未点灯,只叫醒了廊下守夜的内侍苏晨,让他烧了些热水来。董嬷嬷拿了水给她擦脸,又取了新的衣衫床单一一换过。林云熙披着外衣怔怔地立在窗前,雕花的隔窗半开,漆黑的夜空半点星子也无,夜风冷飕飕地吹进来。
“可是梦魇了?”董嬷嬷扶着她坐到床边,“夜里风大,主子当心着凉。”
林云熙窝进松软的被窝里,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想着襄婕妤的惨状,一时想着庆丰帝冷漠平淡的神情,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
董嬷嬷在案上的小炉里点上安息香,淡淡清幽的味道散开来。林云熙绷紧的神经不由一松,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然道:“嬷嬷,我是不是做错了?”
董嬷嬷平静地道:“主子没错。宫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以苏氏的手段,若不能像这次这样彻底,他日反噬,主子悔之不及。”
林云熙闭上眼睛,“阿爷总是教我,做人要光明正大,以正为骨,以义为络,大丈夫生于天地,当无愧本心。”她脸上微微露出一个苦笑,“嬷嬷,我这样,阿爷会不会很失望?”
董嬷嬷叹息一声,她这个主子什么都好,有心计有手段,必要的时候也能狠下心肠,入宫以来看着适应良好,但骨子里的东西却还是像老太爷,太正!
这类人不屑于阴谋诡计,用的是正大光明的阳谋,行事果决正气,看不上那些弯弯绕绕的,也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若不入宫,主子自可以活得恣意;然而嫁与皇家,却不得不步步为营,生生将骨子里的东西掰过来,再怎么做好准备,也免不了别扭与难受。
董嬷嬷和声劝道:“主子不去害别人,别人就不会来害你了么?想在宫中立足,争斗无可避免。苏氏三番两次与您过不去,您总不能步步退让啊!”
林云熙摇摇头,“我知道。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了,就没有心软的理由。”
——她只是心惊而已。
这样的阴私手段,不着痕迹地谋划,她竟然已经用的那么顺手了。苏氏被拖出去的时候,她心里竟然没有一点战栗,反而说不出的快意。
她在心里放声大笑,借刀杀人,引蛇出洞,声东击西,这些都是阿爷教你的,你却把它们糟蹋在这里!竟然还不曾有一丝半点的悔意!!
她查到了钱贵人真正的死因,又恰好通过谦充容和襄婕妤的关系查清了那个推人下水的内侍其实是襄婕妤的人。如此一来,整件事的真相她了解了大半,自然可以安心布局。
借的是敬婕妤这把足够锋锐的刀,通过谦充容引出襄婕妤,而真正的杀招并不在谋害钱贵人,而在敬婕妤最后那一出谋害皇嗣上面。两个月潜心经营筹谋,她林云熙在这场斗争中没有半点的影子,就算有人事后查起,也只能查到那个宫女的弟弟是敬婕妤派人照料的,陈云节吐出的口供是因为敬婕妤买通了他那位非常信任、并替之做了不少事的小徒弟,甚至连从乞丐堆里挖出来的顾衍,也是敬婕妤的娘家找到的。
和徽容夫人林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唯一出乎意料之外的就是温美人的事,但这和她原本的目的并不相冲,反而把襄婕妤往更深的地狱里狠狠地推了一把。
林云熙捂着脸,她有点儿自我厌弃的愧疚感,襄婕妤的死,就像是在她身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抹也抹不掉。这样不同声色地要了一个人的命,她和宫里那些心狠手辣的女人有什么区别?不过就是因为她是林云熙,而别人是别人,任谁心里都是向着自己而已。她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了不是么?
或许更让她心惊的是庆丰帝那样平静到冷漠的态度,襄婕妤落得如此下场,若说与他没有关系,林云熙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
对于往日的宠妃都能这样狠下心来……会不会有一天,便轮到她了?
董嬷嬷安抚地拍拍她,“主子莫要多想,休息吧。”
林云熙轻轻“嗯”一声。
既然怕步襄婕妤的后尘,那就再谨慎小心一点。
斗罗书:(www.douluo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