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比不上太液池的百里莲香,赵王府邸中的这片荷塘也算得上一处胜景。
赵王素爱此处,甚至将书室也移到这里。书室并不是简单的临水修建,而是在塘内打桩,将屋舍的一半直接悬在水面上。盛夏时节,将面向池塘的一排窗扇敞开,便有习习凉风自水面而来。亭亭玉立的清莲更是伸手可撷。东平王虽与父亲不睦,对这片荷塘却向来赞不绝口。只是这一日,他没有任何赏景的心情。
书室内,他满脸无奈地看向眼前的父兄。赵王此时坐于上首,广平王则坐在他身侧向南的位置,两人正神色复杂地听他说话。
东平王已连续说了近半个时辰,有些口干舌燥,便先停了口,举起面前的银盏,将里面的杏酪一饮而尽。放下杯盏时,他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万万没想到,说服自己的父兄竟是个比说服太后还要艰巨的任务。
“事情就是这样,”东平王缓过气后,才又续道,“太后不肯与我继续谈下去,恐怕还需阿爷出面。”
赵王听完,神色间有些许犹疑,不过片刻后他就沉下脸,喝斥东平王:“你怎不先与我商量?”
广平王也在旁附和:“是啊。如此重大之事,阿弟怎么好自做主张?”
“我倒是想与你们商量,你们肯见我么?”这段时日,东平王对父兄也积攒了些怨气,忍不住出言讽刺,“若不是我今天带了太后的消息过来,你们肯坐下来听我说完?”
赵王自觉有些理亏,便不在这个话是上多做纠缠,冷哼一声道:“太后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找她有什么用?”
“没有太后配合,我们动不了神策中尉。”东平王道。
广平王试着提议:“或者我们可以试着把窦中尉拉拢过来?”
他说话时,东平王从面前的银盘里摘了一粒葡萄,正欲放入口中。听得此言,他先停了动作,白了兄长一眼:“这些年南衙北司是什么情况,阿兄又不是不知道。南衙重臣之所以愿意支持阿爷,就是因为阿爷一贯反对宦官弄权。现在再掉过头拉拢神策中尉,你让那些文官怎么想?太后初掌朝政,正愁找不到地方破局,这时候阿爷与他们离心离德,岂不正遂了她的心愿?何况阿爷未必就能把窦怀仙拉过来。”
广平王被东平王这一通抢白弄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赵王对东平王张狂的态度也颇为不满,不过东平王毕竟不是直接冒犯他,因此他决定不予理会,而是沉吟了一会儿后道:“这么说,你也觉得先帝确实把神策军给了徐氏?”
“先帝有没有给徐太妃兵权还不能确认,”东平王道,“但是窦怀仙本人显然更倾向于她。”
“可是太后……”
听父亲又要把话题拉回太后身上,东平王不由有些焦躁,打断他道:“徐太妃势力过大,对太后也很不利。她完全有理由助我们。”
赵王皱了下眉头,却还是道:“她巴不得我和徐太妃斗个两败俱伤,好从中渔利。我不信她会诚心和我们结盟。”
“此一时,彼一时也。何况我们未必需要稳固的联盟,”东平王再一次不耐地截断了父亲的话,“只要她肯配合我们除掉窦怀仙就行。”
赵王有些疑惑:“不需要稳固联盟?”
东平王终于意识到父兄可能到现在都还未理解他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和缓的语气向他们解释:“左右逢源这招,并不是只有太后一个人可以用。”
赵王和广平王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作声。这在他们是前所未有的思路。在崔先生猜到太后的想法后,他们就不敢再寻求太后的支持。现在东平王却说,只要能达到目的,与她短暂合作并无不可。甚至他们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太后和太妃之间来回摇摆。
“这会不会太激进了?”良久,赵王终于问道。
东平王回答:“无论太后还是徐太妃,都不可能和我们形成长远的联盟。但是如果我们能利用她们之间的分歧,也许还可以走出一条路来。”
赵王仍有满腹的疑虑。他正要开口,远处却向起了钟鼓的声音。这是日暮的第一通钟鼓。这意味着不久就要开始宵禁了。
东平王成年后就极少在父亲府中过夜,遂起身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请大人和阿兄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赵王和广平王互视一眼,都没接话。
东平王见他们仍一副瞻前顾后的样子,苦笑一声,转身走向门口。临出门前他又忽然停信脚步,最后忍不住回头道:“若你们难以决定,就去归义坊问问吧。”
***
对赵王和广平王而言,这句话不啻一声惊雷。显然东平王指的是隐居在归义坊的崔先生。可无论赵王还是广平王,都从未向东平王谈起过崔先生其人。陡然听东平王提及此人,都是一阵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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