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子如命的皇帝萧衍自然不会同意贸然兴兵。
萧正德也是突然灵机一动,便在太子萧纲面前或明或暗地点醒他。如果趁着东魏内困,趁机图利,成了是太子的功业,不成就不成嘛,试试而已。七郎一向我行我素,和哪个兄弟都不怎么深交,就连太子也不怎么放在眼里,这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警告。
太子萧纲本是梁帝二子,要不是因为昭明太子萧统死了,萧纲没有登太子位之想。不管怎么说,梁帝弃嫡长孙而立了二子萧纲为太子,怎么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令萧正德兴奋的是,太子萧纲居然真的信了他的话。
萧正德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侯景的时候,侯景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他兴奋之极的是萧正德居然愚蠢到如此程度,他更兴奋的是萧正德居然对他信任到完全不设防的程度,还有更兴奋的是梁太子萧纲的耳软如棉居然也到了让他不敢置信的程度。这种种兴奋加在一起,就出现了令侯景更兴奋的设想:太子萧纲之偏听偏信,临贺郡王萧正德之敢想敢为,如果都能被他利用,那会是怎么样的?
侯景惊心的是,高王的消息这么快建康就知道了。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这消息的真实性和严重性。如果高王真是小伤小恙,不会在建康传得神乎其神。但高王一生使诈,谁知这又是什么阴谋?他不能轻举妄动。
他要看看高澄如何应对南梁兴兵,或许他可以从中察知事情真相。
“阿爷!”侯和进来半天见父亲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不自觉地暗笑,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眼里就是没有他这个儿子。
侯和心里其实与父亲侯景是有芥蒂的。或者说是从生母之死失去了联系开始;或者说是从河阴城里痛下狠手开始的,虽然那是为了帮他掩饰。但芥蒂反正就是这么已经产生了。
侯景被这一声大喝惊醒,心里甚是不悦,手里紧握着帛书不肯放下,一边拢入袖中一边大怒道,“整日里无所事事,天天来烦我何所谓也?”
侯和倒也不惧父亲怒意,反驳道,“阿爷如今和高王不相上下,也不为儿子想想。阿爷要是真为我多计较一分,我也能如高子惠一般做个掌国的权臣了。”
这简直就是痴心的妄想。别说高王尚在,就真是高欢死了,侯景知道自己在大魏一时也取代不了高欢,高澄是气候渐成了。但正是因为这一想,他突然起了个念头。大魏不可为,总有可为处。不能与这个鲜卑小儿共处这是他早就明白了的,眼前岂不是就到了该思考这件事的时候?他更渴望知道高王的真相了。
侯景忍住火,没有再往下接着骂侯和,反以教导之态道,“南梁兴兵来犯,大将军正愁苦,你有在这儿的功夫不如去见大将军请命灭贼。若是大将军肯重用尔,尔才有来日之机会。”
有些事,他不能说,不能问,但是侯和可以,正好可利用。
侯和非常不满父亲这种态度,不屑道,“高大将军一向看我不顺眼,我岂能再主动去请求他?”
真不相信自己儿子如此之蠢。侯景心里快要被点燃了,也只能耐着性子道,“尔乃郡公世子,将来必然要在邺城侍奉天子。大将军秉政掌国,尔岂能与之分庭相抗。多多亲近才是良策,时时跟随相处久了,大将军必会善待尔。”
“郡公世子”这几个字听得侯和心花怒放。虽然父亲的话他不以为然,但父亲的意思他到底还是听明白了。父亲是想让他把根基扎在邺都,跟着高澄一起侍奉皇帝,成为高澄的亲近之人。这意思难道不是为了让他将来继承爵位吗?
看儿子一脸蠢笑,侯景反倒安心了,他就是要让侯和去稳住高澄。
在布满猜测不安的邺城,国使馆驿林泉舍倒像是个世外桃源。林泉舍在邺都中最繁华之处闹中取静,其实是一个极大的园子。林泉舍不负林泉之名,园中颇具山水之胜。自从湘东王萧绎夫妇等人入住以后,园中便再也没有闲人。
连阴密布了多少日子的邺城下了冬天最大的一场雪。高澄雪后登门,入了林泉舍倒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多少日子都没觉得这么轻松、舒心过了。他其实也是刻意摒弃随从,便装而来,不像是有意于军国大事,倒像是来寻访故友闲聊赏雪似的。
他和萧绎,算是故友吗?他忽然有点羡慕萧绎。说是在邺城为质,但他从来没有为难过这位南梁皇子。无形之中,萧绎还躲开了建康的明争暗斗,至少之前看来是这样的吧。
林泉舍也算不俗,大魏也算是厚待这位梁国皇子,萧绎住在山水之间,说不出来有多逍遥快活。每当想到这儿,高澄心里就有那么点妒恨交加,觉得是他成全了萧绎。
说妒恨也是玩笑意味的。但萧绎确实是对他很有用处的人,他不能不紧紧握在手里,稳妥待之。
崔季舒胖大的身体跟在高澄身后。满地都是雪痕,即便清扫过了也路滑。崔季舒小心翼翼,从远处看起来身子轻摇轻晃,有点滑稽可笑。
他倒仔细留意了一下。林泉舍这么大的园子,现在只住着萧绎夫妇,但现在看起来满是淡泊清静之态,并不显萧条。他也时时命人来关照,这是高澄的意思。大将军自己不会常见这位梁国皇子,但是要时刻关注动向是一定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萧绎一直很安静。
大雪掩了山水秀色,添了仙气,好像琼宫蟾府。远远就听见有笑声串串如银铃,清脆悦耳地传来。雪后空气清新,再衬着这笑声,让人心情想不惬意都不行。而且笑声还不只是一个人的。
在邺城还能听到这样的笑声,不能不打动人心。
雪里亭台楼阁、碧竹苍树都被掩映了。远处情景看不清楚,也许并不太远。高澄步子一直没停地跟着引路的小奴往前走,正是往那笑声的方向去了。自从萧绎住在这儿,他还从来没来过。
萧季舒看着高澄步子轻快,心里暗笑。
几个穿着红翠相杂衣裙的女子正在从竹叶上收集落雪。手里捧着陶钵玉盂,如削葱根般的玉指在竹叶上轻掸轻扫。或说是在收集落雪,还不如说是趁机玩乐。时而聚起来相议论,时而又各自散去自行其事。
这情景高澄和崔季舒从来没见过。北朝风俗向来不如此,金戈铁马倒常见,就是没有如此闲适过做点聊以打发时光的事。
斗罗书:(www.douluo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