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之忧子,子之忧父,其情皆如此。
小关,是潼关废弃的古址,并无可据守之处。东魏大将军高澄暂在此安营塞,是为了把禁谷大战中的东魏军齐集一处,然后再商议下一步对策。
匆忙之间安好了营塞,东魏军连战连胜,但已疲劳不堪,最要紧的就是养精蓄锐,得以休息。
营塞里安静下来。士卒饱餐之后已安睡。除了事先安置好的防卫措施,其他人都因为过度的劳乏而睡得人事不知。
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大将军高澄并没有在寝帐中安睡。他手里紧握着一份帛书,立于刚张挂好的羊皮舆图前沉思不语。
刚来救潼关之危的大都督高岳还有高澄的心腹平南将军、右丞陈元康皆立于他身后极关注又极安静看着高澄的背影。他的背影虽挺拔,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让人觉得沉重。
那份帛书是加急从玉壁送来的。上面的内容陈元康和高岳刚才也奉大将军之命看过了。他们二人此时心里的沉重可能并不比高澄少。
帛书上说,高王大丞相久攻玉壁不下,办法用尽,就是不能破城。若要真是僵持,倒也还罢了,至少能牵制住王思政。但偏偏王思政又出奇计,在高王连番攻城不下的退兵之机,突然出城奇袭,令高欢折损兵将不说,就是高欢自己也受了重伤。
陈元康曾连任丞相机要及丞相府功曹参军,一直都深得大丞相高欢的信任和器重。然而陈元康的忧虑不在此。他觉得,如果不能在这个时候一鼓作气灭了西贼,以后想再找机会恐怕就难了。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还是这样让大将军高澄难以抉择的大问题。
大都督高岳虽不是高澄心腹,是太原公高洋的人,但他也是大丞相高欢的族弟。闻听大丞相高欢重伤,这是于家于国都有大碍的不利消息,他又岂能不着急?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事:若真是高王突逝,世子继任,在这个变动的时候,太原公该何以自处?这是他不能不考虑的问题。
“大将军!”外面忽然传来大喝。
高澄立刻转过身来,同时大声命速速进来回话。
苍头奴刘桃枝走进来。
“大将军,潼关之内哭声震天,西贼皇帝已死,听说那太子已继位了。”刘桃枝心里有种跃跃欲试之感,恨不能现在立刻就趁机攻入潼关。
果然如此,高澄心里狂跳。没想到月光拿着玩的东西真的起了大作用。元宝炬竟真被他的金丸击中而亡了。沉默了半天的高澄一瞬间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急切走上两步,但他很快就止了步,盯着刘桃枝追问道,“确实吗?”
“大将军放心,消息确实。”刘桃枝肯定地回答。
高澄眉棱处不经意地一动,这是大好消息,可他现在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身上也有剑伤,伤处无碍,正好趁着这个西贼遭变的大好时机更进一步,但这时他心里想的却不止于此。
“大将军,若是此时不能再擒了宇文黑獭,只怕以后就再不会这么容易了。”陈元康终于说了出来,殷切盯着高澄。
高岳不满地看了一眼陈元康,他是不同意陈元康提议的。因为再攻潼关的变数太大,结果又不能预料。难道眼睁睁看着高王伤在玉壁而不理?高王真要有个意外,别说高氏一族,就是世子高澄也失了靠山。
高岳盯着眼前过于年轻的世子,心里觉得他还不如他的弟弟太原公高洋有心机,心冷而狠,高澄能支撑得起高氏的基业吗?
高岳心里此时满是疑问。从前觉得这位世子不过是个少年纨绔子弟,他对待元老亲族从来都是放肆而不客气。但这些年来,世子入邺辅政:富国强民,兴兵用武,南和梁朝、北抚柔然,功绩昭昭是无可否认的。正因为如此,高岳才心里格外矛盾。
刘桃枝是不能插话的,但他也和陈元康所见相同,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郎主听吩咐。
高澄眉头纠结,没说话。他侧转过身去,极美的侧颜在灯光的阴影里神秘不明。
营塞之外,漆黑一片,大行台慕容绍宗的人马赶到。
慕容绍宗与独孤信打得难分难解,等到终于占了上风,忽然又有消息传来:潼关失守了。这让慕容绍宗大为懊恼悔恨。百密一疏,他留下潼关守军,驰援禁谷。
原意是想着西寇无兵可调,武关、上洛、玉壁虽有兵力,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甚至想都没想过到手的潼关还会有失。
知道居然是西魏皇帝元宝炬带着宿卫军虎豹骑夺回了潼关,慕容绍宗就更是嗟叹不已。
一时僵持不下,虽占上风,暂时取胜,有大胜的可能,但独孤信也不是虚有其名的,委实难以一举灭之。想必西寇也知道了夺回潼关的消息,竟一时士气大振。
慕容绍宗这里没有绝对优势压倒独孤信,独孤信也不可能马上击败慕容绍宗。太子元钦得到了父亲受重伤的消息,知道父亲是为了夺回潼关弥补他之过才如此,他更是心急如焚地想立刻去潼关见父亲。独孤信也觉得再战没什么意义,所以也就且战且退地兵往潼关去了。
慕容绍宗这时也得知大将军高澄在小关扎营,所以往小关而来。
黑暗里见大队人马在东魏军营门外,看样子像是也刚刚到此的。火把明亮,慕容绍宗心里一思量就知道,必是豫州刺史、司徒侯景无疑。他心里对侯景这个人深为不耻,尤其是在这一场混战中,侯景处处取巧,以己为重,时而进时而退,全不顾大局,这让慕容绍宗心里格外鄙夷。
可这个时候又不得不相见。
侯景是先来的,慕容绍宗后到。按官职又是一个上官,一个下属,慕容绍宗不能不先主动见侯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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