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终于来了,彻底的无边黑暗降临了。只有月亮又圆又亮地挂在天幕,但它只能照亮自己却不能照亮整个天空。
长途跋涉的劳顿并不能让长公主元玉英在此时尽快地沉入梦中。对于她来说,长安是更陌生的地方。她生长在洛阳,从洛阳到统万,又到长安,她的人生就像在梦中轮回一样。但是她并没有怨言,她深深地知道自己作为宗室血脉的责任。
“殿下还没睡着吗?”南乔轻轻地走到床榻边轻声问。
“我在想……”元玉英一边思索一边道,“主上这么急命南阳王来接任关中是不是不妥当?”她仍然躺着没有起来。只吩咐南乔将床帐挑起。
“殿下过虑了,没有什么不妥当的,逢此多变之时,自当有应变之策,更何况主上是天子,谁敢不尊主上诏命?”南乔一边说一边挑起帘子,在昏暗中见元玉英毫无睡意地支肘侧卧于枕上。
“可是南阳王有名无实,骠骑将军有实无名,这不是两相矛盾吗?日子久了怕要生嫌隙。放这么一个抓不住关中实权的人在这儿,得不到想要的,还怕主上以后要遭人嫌怨。”元玉英想的显然比南乔要深。
南乔想想今天奉长公主刚到府第的情景也沉默了。
驸马都尉亲自至府门迎长公主入府,嘘寒问暖自不必说了,也觉得他甚是将长公主放在心上。见她安然无恙到达长安,喜不胜言。可是连她都看得出来,附马都尉的欣喜是挂在脸上的,总有点心不在焉似的。南乔甚觉得他有点神不守舍。直到安顿好了长公主,命人服侍周全,便以政务为由出府去了。
在黑暗的沉默中元玉英也在回忆刚才情景。细想起来,这样的宇文泰她不是没有见过。就在洛阳,他们大婚那日,宇文泰中间忽然离席而去。当时给她就是这样的感觉。他心里究竟有什么牵挂?能让他如此割舍得下任何的一切,只要事涉于此?
元玉英忽然听到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她听得出来是宇文泰。可是这脚步声不同于以往,似乎格外沉重。她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轻声示意南乔,“驸马都尉回来了。”
南乔赶紧站起身来向门口迎去。
脚步声越来越慢,最后停止了。
又是悄然无声。
元玉英躺在床上仔细辨别声音。
南乔站在门畔一动不敢动。
停了许久。当脚步声再响起的时候,却是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元玉英翻了个身,她这一夜再也睡不着了。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
府门口,宇文泰飞身上马,扬鞭而去,瞬间便悄失不见。一息之间,他竟无处可去了。长安究竟是谁的长安?关中又是谁的关中?他喉头哽哽、心头作痛,只能奋力挥鞭,驭马乘风。
困顿的感觉始终不去。知道此刻外面必是又白又亮,一定是日光温暖的好天气,可就是睁不开眼睛。高澄似乎被亮光刺了双目一般蹙眉闭目。他是躺在榻上的,渐渐回忆起所发生的事。可是又不像是真的,耳边安静极了,只有窗外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声。
“世子醒了吗?”是一个恬静的女子声音。听只一句话,听声音清淡极简,竟然有些陌生。可是陈元康和崔季舒绝不会让陌生人在此守护他。
高澄没说话,只是有些艰难地向着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翻了个身。感觉到肩背痛处如同撕残裂一般,提醒着他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感觉到在他翻身的时候有什么轻轻地触到了他的身体,可是一触即开,倒像是那个人受到了什么惊吓。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在他床榻前对他相对而望的居然正是羊舜华。她从未这么安静地距离这么近地看着他。她伏在他榻前,正瞧着他,眼睛红通通的有点肿,只是安静得有点不像是她。从前的她,只要遇到他,不是冷血无情下手擒获,便是冷若冰霜迅疾离开。
高澄仔细瞧她,衣裳干净整洁,只是头发还略有凌乱。若不是因为那掩不住的疲惫神态,就再也想不出她刚才身处困境、命悬一线时。只是她竟然距离他这么近,近得他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牵住她的手。
看他的手艰难地伸过来,意图明显。她的手虽然没有躲闪,却轻颤着用手指纠结着床榻上的丝锦。
他终于触到了她的手指。她惊得浑身一颤,便要逃。他却出手如闪电般飞快地捉住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里不容她逃走。
“别动……别动……”他用语言来制止她的挣脱,既像命令又像是请求。他喘息着,双目紧闭,蹙着眉头。因为刚才用力而被牵动的伤口此时正痛。
羊舜华知道他是伤口疼痛,果然不敢再动一动。只是任由他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沁出汗来。她紧张地看着他,第一次可以这么心无挂碍地、专注地看着他。他美得让人窒息,哪怕是此刻眼睛里绿宝石的光芒暂时被掩盖,再美丽的女子也比不上他。
高澄终于调匀了呼吸,眉头也渐渐平顺了。此刻便显出慵懒态来,一瞬间便有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息充斥了周围的空间。他此刻更像是闲淡的闭目养神,只是额头上微微被汗水浸润才提示着刚才的疼痛。
羊舜华忽然心头突发奇想,很想很想为他拭去汗水。她颤抖着抬起另一只手,向着他的额头触去,就在刚刚抚上他额头的时候,忽听高澄懒懒地问道,“为什么总是躲着我?”这时他又恰巧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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