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的芊芊再次勉力挺直了身姿道:“突围?能给我一个理由吗?战事还没有到最后一人,我也从没想过要突围。”
“娘娘,可是咱们完全可以逃出去的,城南并没有秦家,而且靠近柳江,娘娘引领两宫从城南出城,便可以坐船逃离。”
“不,”芊芊冷冷摇头,“我心意已决,他说好了让我等在这里,我就要一直等到他回来,见不到他的人,我绝不离开。”
“可您只有好好活着才能见到万岁呀!”
“不,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坚持,此时此刻,我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大明的皇族,城中尚有数万百姓,你叫我便这么悄然抛下他们?那么我背弃的便不只是自己的良心,还有整个世界。哪怕堕入地狱,我也不会去做自己人生的叛徒!”
“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庞天寿仍旧苦劝,郁青儿这时却擦干了眼泪,破涕为笑道:“娘娘说的对,我也不走,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要去黄泉等他,我便陪你一起去黄泉等他回来,见到他,一定先痛骂他一顿再说!如此大规模的一场战役,他竟然抛弃妻子,消失个无影无踪,真是太气人了!”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庞天寿回头一看,更多的清军已登上城头,老太监的眸光从昏暗微沉再到细碎开晶亮的光芒,既然敌人都杀上来了,那还做什么其他打算呢?把算字去掉,打便是了。
庞天寿无情的薄唇勾起一抹讥诮,发出了他招牌的夜枭般笑声,这笑声让春日的骄阳都显得些许寒凉,这笑声是笑敌人,更像是在自嘲。
“呵呵呵,可笑可笑,想我庞天寿,一辈子不知坑害过多少人,玩儿死过奸佞,害死的好人更多,可无论怎么玩儿,其实不过就图一个乐儿罢了。
可老了老了,单单还要玩儿什么‘义’字,要尽个什么‘忠’,如今是自己都不知道把自己活成个什么样了。”
老太监有些恍然,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我庞天寿,到底是恶人呢,还是十恶不赦之人呢?横竖不会是吃斋念佛的。”
芊芊嗤嗤一笑,在他背后说道:“大伴儿你呀,就是个性格古怪,有些爱耍孩子脾气的坏老头!不过正因如此,我们这些都是爱耍孩子脾气的人,才成为了一家人!”
“一家人?”庞天寿皱起了眉头,“似乎这个词汇,于杂家来说,已经几十年不曾认真过。”
“不,大伴儿,其实对于‘家’这个词汇,你比谁都要认真。”
芊芊再没等到庞天寿的回答,只留下骄阳春风中他透着残寒的背影,孤寂落寞,面对目标却不带一丝犹豫,挡在他需要守护的人面前又是那样的决绝不用质疑。
城头上几个孔有德正值当打之年的爱将很快便将他围了起来,庞天寿依然用默然的眼光藐视着他们。
一柄青锋剑,一个孤独无依的老人,他从来只说自己坏事做绝做尽,不承认自己做过一件好事,他欺负活人,甚至连死人都不放过,比如张同敞慷慨赴死,却换来他的一口唾沫,他说人家把生前身后名看得比什么都重,其实这种人一文不值,连脑仁儿也比正常人轻一半,惹得百官激愤,和他吹胡子瞪眼,他只是抱着膀讽笑。
可是今日站在柳州城头,他的剑在支撑着一片天,在被他挡在身后的芊芊眼里,他的心或许也有一个家。
他一个人一柄剑,不退反进,豁出性命厮杀之时,他的嘴角一直挂着微笑,饶是喊杀时也依然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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