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白秀才戴了浑脱幂离,素衣乌履,混迹入市。他手中托了个水钵,鲤鱼在钵中吐着泡泡。
知州衙署外贴了告示,道曹陈氏溺夫证据确凿,当秋后问斩。
白秀才几乎没把告示撕个粉碎。他三步两步走向鸣冤鼓,却见有个小小身影掂着脚在那用力击鼓:咚!咚!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打在人心上,砸得肉疼。几个抄水火棍的公人突然冲了出来,挥棍毫不留情往她身上招呼:“快滚!快滚!再来闹事,休怪差爷们不客气!”“那等妇人生的,能是什么好种!”“克死亲爹娘的,少来寻晦气!”
曹媛噙着泪,脸憋得通红,硬是不肯落泪,任身上杖打得厉害,双手仍是不停:咚!咚!咚!每一声都是哭!
公人拿棍打她的手,白秀才看不下去了,冲上前叫道:“住手!差爷,手下留情!”他把水钵护在怀中,拼着肩背挨了好几下,去捉曹媛的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走罢!”
曹媛一看到钵中的鲤鱼就明白了,乖乖地松开鼓槌,随他出了人丛。
白秀才望着曹媛满怀希望的眼眸,心下暗暗叹气。他小声劝慰道:“莫慌莫乱,也莫惹事,此事自有结果。”
曹媛惊喜万分:“真的?!我妈妈有救了?”
白秀才只得点点头,轻轻推她一下:“去罢。”他怕下一刻就要因为撒谎羞愧而死。
曹媛缓步走入人流,频频回望。等她第五次回头的时候,路口手托鲤鱼的水仙已经消失了。
到底怎样才能帮曹媛的母亲雪冤呢?白秀才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鲤鱼想了想:“上次我们是扮鬼吓唬江匪的,这回也扮鬼吓唬知州,成吗?”
白秀才听笑了:“知州家里多的是人,夹枪带棒武艺高强。我一个孤鬼,哪是他们的对手?到时候假鬼弄成个真鬼,你和谁作伴儿去?”
鲤鱼忙说:“那咱别管了!在江里头,小鱼儿遇上乌鳢精,只有逃命的份儿!本来就是吃小虫小藻的,哪能管吃鱼吃肉的耍横啊。”
秀才愁眉:“走不得。”
“为甚?”
“人有句老话: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若没看见,也罢了。既然看见了,哪能甩手就走?”
鲤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娇憨地说:“装鬼或许有用,做坏事的鱼都心虚。我去年欺负了一伙小鲥鱼,就心虚到现在,再见到大鲥鱼就怕怕的。”
白秀才笑道:“这些昏官脑满肠肥,经律不通,只对鬼神还有点敬畏,我若不好好消遣他,也白当了这个假神仙了!”
夜里白秀才就摸进了官署。当然不是从大门进去的,鲤鱼背着他,游进了通向官署荷花池的水渠。白秀才披头散发,把脸涂得青黑,穿了曹媛父亲落水时穿的那种赭衣,身上零零落落沾满淤泥水藻,水淋淋地从池中起来,活脱脱一个水鬼。
当晚乌云蔽月,只稀落几颗小星。小风嗖嗖的,柳梢上呜声不断,真有几分鬼气。知州倒觉得挺有情调,出来喝着小酒,在池边柳下吟风弄月,搂着第十八房小妾,为升迁不利而伤春悲秋,念什么:“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白秀才暗道:“这样的歌子给昏官念,作歌之人莫要气活过来。”
一阵狂风过来,柳叶横着飞,尘土一路飘。白秀才心头一动,蹭一下跳上岸,黑漆麻乌蹲在那,乱发里露着两个眼白。第十八房小妾吓得当场厥过去,知州两只手干柴一样僵着,直直坐倒。水鬼和知州就这样眼白对眼白瞅着,知州只觉得他尊臀下一股热,慢慢洇湿了。
水鬼突地一声嚎:“冤~~枉~~~冤枉~~~~我死得好惨哪~~~~~~~~~~~~~~~~~~~~”他一爪一爪爬到知州脚下,冷冰冰的爪子一把抓住了知州的脚,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流到知州腿上,嘶嘶地说,“那水里好黑,好冷啊……可人心真是更黑,更冷啊……”
知州浑身打抖,整个人魇住了似的,动弹不得。水鬼抓住他脚踝,狰狞地笑着,一寸一寸往水里去。那池边长满青苔地衣,滑溜得要命,知州的屁股轻溜溜地就滑了下去,咕一下整个人没在水里。水鬼一把卡住他脖子,将他脑袋托出水面,拿把水草塞他嘴巴,然后笑嘻嘻地脸对脸,伸出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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