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纸面实力,俞大猷在慢了一息先手的情况下,在把都儿四人手中是走不过二十个回合的。但打配合不是简单的做加法,默契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而这恰恰是四人所不具备的。
把都儿的打斗风格是极尽自顾的,想要他迁就人是不可能的,而迁就他又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需要经过长期磨合,再者铁、长、将三人并无多少迁就他的积极性。实际呈现出的战力,较之纸面实力差了一大截,结果只是让俞大猷苦不堪言,而无法快速取其性命。
十八骑倒是与把都儿有着十分默契的配合,他们也很想上去搭把手,奈何俞大猷身周就这么点地儿,全被把都儿四人占了,实在是没插手的机会。盲目、强行插手,只会弄巧成拙,给原本勉强凑合的困局造成更多的破绽。俞大猷不是等闲之辈,只要抓住一个破绽,就有可能缓气甚至脱身。十八骑是真正的老兵,经验丰富,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他们很清楚该如何进行战斗,一时间没机会没关系,做好准备,耐心等着便是,机会总是会有的。
……
张阿猴是一名年近而立、精瘦似猴的汉子,是托朱厚熜开门揖盗之计才得以重新起复的正三品武官都指挥佥事俞大猷的副将。
响箭破空,张阿猴敏锐抬眼,忽觉后脖颈一热,不用看也知道是热血喷到了后脖颈。
急忙回头,一名年轻兵士挡在他身后,胸口处冒出一截刀尖,鲜血沿着刀尖流水般淌落,就像暴雨天檐口的雨帘。
“阿泽!”张阿猴奋力前扑,不进反退,被旁的兵士或抱或拖给拦住了。
被唤作阿泽的年轻兵士直直地看着张阿猴,眼中的神采逐渐消褪,痛苦中带着笑意,大口大口的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艰难地说着些什么,听不清,只能凭口型判断:“哥,小心!”接着陡然生出一股子气力,徒手紧抓刀尖,躯体用力后顶。
一刀穿心,有死无生。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不忘竭尽全力保护张阿猴,尽可能让危险离张阿猴远些,哪怕是一寸也是好的。伴随着他的动作,一颗锃亮光滑如铜镜的光头从他的肩头探了出来,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这般笑容,通常只有在纯真稚童的脸上才能见到。
此人正是无为教死水堂水淼麾下笑罗汉。
刀尖被阿泽徒手抓住了,笑罗汉也不用蛮力硬扯,顺势一绞,绞断了多根手指,绞碎了滚烫的心脏,在胸口上绞出了一个触目血洞,再轻松抽刀,飘然后退,隐入人群。
利刃离体,阿泽的身体失去了唯一的支撑,直直向后躺倒。
躺倒只是眨眼间的事情,生机就在躺倒的过程中快速消失。
“阿泽!啊——!”饱含着愤怒和悲伤的吼声,既是发泄,也是抑制,穿过战场上重重嘈杂,直透夜空。
张阿猴是饱经沙场淬炼的老兵,不是圣人,战场上的生死,一如寻常人家的吃饭喝水。旁的袍泽战死沙场,他当然也会悲伤愤怒,但不会这么悲伤愤怒,因为阿泽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他紧紧地捂着胸口,仿佛自己的心也被绞碎了,真真是心如刀绞。
他高高地扬起头颅,迫使自己不去看已经没有了生机的躯体。
他重重地擦去泪水,现在不是悲伤愤怒的时候,他还有使命没完成。
一边努力保持镇定,继续指挥战斗,一边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过往二十年里兄弟俩共同经历过的各种画面,从弟弟呱呱坠地起,点滴涌现,有高兴的,有气愤的,有顺遂的,有波折的,有安逸的,有凶险的,有清闲的,有艰苦的,一直到年后弟弟便要成亲了,新娘还是他的小姨子,亲兄弟娶了亲姊妹,亲上加亲,别提有多美……可如今弟弟为哥哥挡刀而亡,以前有多甜美,现在就有多悲痛。
……
响箭破空,距离阿泽为兄挡刀的不远处,一位明军将官腰间一凉,左腿一热,低头一看,腰腹几乎被切断了一半,血如泉涌。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息,模糊看到一道瘦骨嶙峋的身影,手上好像戴着精钢爪,不时咳嗽。
正是无为教死水堂水淼麾下病罗汉。
笑、病二人目标明确,神出鬼没,出其不意,连连得手。
明军将官接二连三遇刺,或受人挡刀,死里逃生,或当场毙命,万事皆休,或伤而不丧,半死不活。将官一死,麾下兵士便没了主心骨,虽然也有专门针对将官阵亡、重伤后的预备方案,但转换是需要时间的,完成转换后也不会像之前那么流畅。
人心惶惶,需分心他顾,要位空缺,则调度不畅,对阵势运转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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