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道:“都听到了?”
高、张二人躬身应答:“都听到了。”
“说说你们的看法。”
高拱面带思索,道:“看不透。”
张居正道:“请老师赐教。”
“……都先说说看吧,在我这里说对说错都无妨。”
高、张二人稍作斟酌,各抒己见,拼凑起来同方献夫对姊弟三人分析的内容有七八成相似。
徐阶一直闭目倾听,待述讫数息后,缓缓睁眼,淡淡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
高、张二人凑近一看,带着困惑读道:“以退为进?”
徐阶道:“陛下要做大文章,意欲乱中求机,或者说是要对朝堂做一次不彻底的洗牌。而百官之争,说白了不过是夏、严之争,夏阁老不会容情,严家却退了……”有意停顿。
“严家一退,身处风口浪尖的就只有夏阁老了……”张居正长眉一轩,“妙啊,严家这一退实在是妙啊!”
高拱道:“妙固然是妙,险亦是十分险。狭路相逢,以退为进,退好了是一片坦途,可立于不败之地,退不好则加速跌进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张居正道:“肃卿兄长所言极是,严家的策略是极好的,执行起来却不容易。夏阁老独处风口浪尖之时,是他身处险境之时,亦是他大权在握之时,何尝又不是严家最危险之时,在陛下打压、群臣攻伐之前……严家如何保证自己不被吞噬?”
徐阶道:“所以需要有人来保驾护航。”
张居正道:“老师此话何意?”
徐阶道:“浚川先生和李尚书就是严家拉来给自己保驾护航的。”
高、张二人侧目相顾,不明其中机窍。
徐阶道:“夏阁老有一颗公心,明知前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退,严家退让了,个中伎俩瞒不过夏阁老,但他的攻势仍然不会减弱半分。”顿了顿,接着说道,“闻人诠是切入点,仅仅是一个开端,不足以彻底打开局面,浚川先生才是那个能够彻底打开局面的关键点。”
高拱道:“公心也罢,私心也好,局面一开,往诛心了说,朝堂之上就是夏阁老一家独大,再没有哪位朝臣可制衡于他。文武百官无人能制衡夏阁老,那就只有陛下了。”
张居正道:“严家后退一步,等同是夏阁老向前一步;而扯出浚川先生,既给了夏阁老铺了一条通向或坐大或孤立的道路,又顺了陛下乱中求机的意思。”
高拱道:“一退一捧一顺,如此一来,严家大大淡化了自己的存在感,而夏阁老则成了众矢之的,上得陛下忌惮,下遭群臣反弹。”
沉默少顷,张居正道:“老师,严家用浚川先生拱火……那李尚书是他们的退路?”
徐阶道:“不错,李尚书就是严家的退路,一箭三雕的退路……”
张居正道:“事态若真是那样发展,会是陛下所希望的么?”
徐阶道:“陛下不在乎朝臣用什么法子相争,以退为进也是一种争斗之法,只要事态还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怎么发展都行。严家以退为进,有所损伤肯定是在所难免的,关键在于如何保全根本。但如果夏阁老在穷追猛打之际,还能积极地迎合圣心,严家的如意算盘要打响,那便难了。陛下不在乎谁输谁赢,因为最终的赢家只会是陛下。夏阁老倒了,陛下会扶植另外可以抗衡严家之人;严家被吞了,陛下也有法子打压夏阁老;夏、严两方都倒了,自然会出现新的取代之人。一如开封吴家,没有了夏公谨,还有张公谨李公谨,没了严家,还有王家钱家。”有句话徐阶没明说:朱厚熜在乎的是永享至高无上的皇权,人有生老病死,想要永享,便要长生不老,在这之前,时不时地稳固一下皇权和朝堂是十分必要的,不使积弊过线,不然长生不老实现了,江山却没了,皆枉然。
高、张二人默默消化,暗暗惊骇。
沉静良久,高拱问道:“严家的意图应当缄之于心,何以反宣之于口?又为何要在这个当口提出‘五人一诺’?”
徐阶道:“这个问题靠说解是难以说解清楚的,等你到了火候,自然会通晓,现在暂且称之为试探吧。”
高拱细细品味一番,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徐阶说得很干脆,“一切都只流于口头,陛下的这篇大文章可不是那么好做的,变数太大了,笔触可不光光只在朝堂上,还有墨烟海、鞑子、江湖武林等等,没个几年光景难见分晓。在此之前,你安安心心做你的翰林编修,你踏踏实实读你的书,修身养性,韬光养晦。”顿了顿,仰望房顶,仿佛双眼能穿透房顶,雄视天地,“现在是属于过去的年轻人的,将来是属于现在的年轻人的。”
最后一句话点燃了高、张二人体内年轻的热血,二人四目齐放异彩。
又是一阵沉静过后,高拱道:“朝堂上陛下抛出了一个闻人诠,不知针对墨烟海、鞑子、江湖武林,陛下会出什么样的高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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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阶道:“时机到了,自会揭晓。”
张居正忽然展现出了少年人的一面,活泼爽朗地笑道:“闻人家的姊弟三人很有意思,离京前需见上一见才是。”
……
汇缘楼主楼后面有一片井然有序、清雅洁净的独门小院,专门提供给一些喜欢清净的客人居住,价钱自然也要高上不少。
其中一座小院里,新住进了男女幼四人,主事人贝七华以友相待,四人吃住一律全免。
酆于在房中运功调息了半个时辰,神完气足,亦或是心有所挂,睡意全无,起身出门。
第一眼便落在了杭苇之师徒所住的那间房,见窗上透出淡淡光亮,不由一喜,欲表示关怀之意,又怕扰了调理休息。一条豪气干云的大汉竟为这点小事,陷入到与己身形貌性格不相符的犹豫中,婆婆妈妈的跟个没主见的妇人似的,再三踌躇,终于下定决心,小心敲响房门,和声问出一串问题:“苇之……苇之你睡了吗?伤势调理的如何了?小甜儿睡得可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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