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回宫。
虽未即刻召开朝会、接见群臣。
但他人回来了,金陵浮动的气象,也就安定了。
这种天差地别的感觉,说起来很玄但却是真实存在的。
陈胜不在金陵的每一天里,金陵上到朝堂公卿、下到贩夫走卒,都总觉得这日子不踏实、莫名的心慌,就如同小舢板漂泊于汪洋之上,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葬身于惊涛骇浪之下,身处于这样莫名慌张的大环境中,就算你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也依然会被环境裹挟。
而只要陈胜人在金陵,哪怕他赖在后宫偷懒,既不上朝、也不露面,金陵的百姓们心头都会觉得莫名的踏实,那种感觉,既像是缸里有米、手中有钱,又像是朝中有人、身后有靠,走路都踩得“彭彭”响、半夜打雷都不带惊醒,连吃饭都能多干他几大碗粟米饭!
……
十月初九。
陈胜召开大朝会,召见文武群臣,正式宣布了北伐战略功成,九州一统的大好消息,并着范增尽快挑选开国大典之黄道吉日,将大汉承袭华夏正朔、九州正统的消息,宣告天下!
范增领命之后,力谏陈胜于开国大典之上登基称帝,名正言顺行使帝王权柄。
群臣附议之。
陈胜欣然同意,将登基大典的相关事宜也一并交托给范增督办。
统一大事宣告完毕之后,李斯出列,当庭呈上三省六部之制,奏请陈胜批阅。
陈胜记忆力极好,他只是一目十行的扫视了几眼李斯呈上来的“大汉三省六部百官名录(改三)”,立刻就发现,这一版与他前番发回重审的那一版,只调动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吏官吏,各省部侍郎、六部尚书之位,一个未动!
看着这份名录,陈胜心头是亦喜亦怒!
这事往好的方面看,代表着各衙门主官人选,李斯的确都是再三斟酌,选无可选的最佳配置。
从不好的方面来看,李斯无视了他的暗示,代表着他与韩非的辞官之意,已决!
是的,无论是先前的“改二”版本,还是现在的“改三”版本,各衙门主官的名单上,都没有李斯和韩非这师兄弟二人的姓名。
堂堂大汉左右二相,位比三公的两大中流砥柱,姓名居然出现在了一堆无关紧要的三省侍中之列!
陈胜合上这份名录,按下心头恼怒之意,和颜悦色的说道:“李公,这份名录,可还能再斟酌一二?”
李斯毫不犹豫的捏掌一揖到底,言辞恳切的高声道:“回陛下,这份名录已是老臣苦思冥想、夙兴夜寐半月之功,若陛下仍觉不妥,便请恕老臣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请陛下另择贤明担起重任!”
陈胜听言,心头越发恼怒。
装傻是吧?
摆烂是吧?
他瞪起双眼看向李斯,李斯却竭力垂低脑袋,不与他对视。
他再生气的看向另一侧的韩非……打扰了,韩非看不见!
他沉吟了两息后,便断然道:“此事容我再斟酌一二,明日再议,可还有要事要启奏,无事便罢朝上班了!”
殿下群臣一听他话里这意思,谁还敢拿那些不重不急的事务去烦他,一个个捏着笏板,眉眼低垂、人畜无害。
蒙毅见状,连忙长声道:“无事退朝!”
群臣下摆:“恭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胜拿起桉几上的名录收进大袖中,面带不悦的一甩大袖转身就走!
待到陈胜的脚步渐行渐远之后,殿下的一干文武群臣才徐徐站起身来,目光玩味儿望向仍旧揖在大殿中心的李斯……他们没见过那份名录,但只要眼睛不瞎,都看得出大王这是摆明了对那份名录不满意!
大王都摆明了对那份名录不满意,你李斯还不肯修改,你李斯是想做什么?
一时之间,以往退朝,身边总会环绕着一大群官吏谈笑风生、前呼后拥的李斯,今日竟如同瘟神一样,人人都偏过脸,躲之不及!
李斯当然察觉到了他们眼神中的异样。
但他什么都没说,低眉耷眼的杵在人流的最后方。
倒是范增磨磨蹭蹭的留在到最后,待到四下无有多少人之时,才凑到李斯身旁,狐疑的问道:“李公,那份名录,您其后又作修改了?”
当初李斯拿着帮忙筹措粮草之事,“威胁”他加入到协商三省六部制的筹备工作当中,他当然是见过那份名录的。
以他对自家大王的了解,按说即便是大王对个别人的位置不太满意,也不会动这么大肝火儿才是啊!
大王可少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不给臣子留脸面的时候!
李斯面带感激之色的冲范增笑了笑,唉声叹息道:“有劳范公关切,那份名录老夫属实是一字未改……或许老夫的确是老了,不堪驱策了,经手之事都难令大王满意!”
“是吗?”
范增将信将疑的看着这老货,总觉得老狐狸是在忽悠他,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李斯有什么值得去和自家大王顶牛的地方。
这既不符合李斯的处世之道,也不符合他们一贯对大王智慧的敬畏态度。
这还真不是他们谄媚、心甘情愿当个马屁精,而是他们与陈胜争执了无数回的结果都表明,陈胜总是对的、高瞻远瞩的。
李斯保持着一脸苦涩的模样,任由他审视。
直至二人将出宫门之际,发现前方守卫宫门的王廷侍卫,拦住了右相韩非的轮椅,一干司法吏正气愤的与那些王廷侍卫撕扯。
二人疑惑的凑了上去。
范增看了一眼端坐在轮椅上一脸平静的韩非,面沉如水的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要拦住右相去路?”
王廷侍卫们可以不鸟韩非、李斯,但对于范增这位食神,大抵还是有几分尊敬的,为首的宫门校当即抱拳回道:“回大司农的话,是陛下请右相与左相至偏殿面君。”
范增越发疑惑了,环伺着周遭闻言大感惊愕的司法吏们,询问道:“既有上谕,直接宣旨不就好了,难不成他们还敢违抗陛下皇命?”
一干司法吏闻言大惊,纷纷捏掌一揖到底:“下臣(小吏)不敢!”
“是老夫的不是,惹恼了陛下。”
李斯哭笑不得的上前,向范增拱了拱手:“大司农不妨先行,老夫与右相自去面君便是。”
他也属实是没想到,当大王的竟然也会如此小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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