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派出城外逆袭的部队全军覆没,自然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另一边正在攻城的官军部队,士气愈发高涨,而城内残余的贼军守兵则士气低落到了谷底。
官军在红夷大炮的掩护下,继续奋勇冲杀,人人气势如虹,还一边冲杀一边喊话:“白文选冯双礼李定国已降!跟随张献忠者必死!降者免死!”
贼军内部人心惶惶,连顶在第一线砍杀的士卒,都被这种震惊的消息搞得头脑混乱。而暂时没顶到第一线的人,好歹还能有脑子思考白都督、冯都督和二将军是不是真的投降了官府,根本无心作战。
终于在当天傍晚,官军炸塌成都城墙的一角,数万官军蜂拥杀入时,守军彻底崩溃了,城内纵然还有十万之众,也是望风而降。
张献忠仓皇之间,只好让狄三品、祁三升绑了李定国,带着几千嫡系骑兵和全部老营步兵,往城西突围,趁着傍晚天色越来越昏暗,杀奔新津渡试图夺船突围。
他此前在湘西剩下的财宝,以及入川后抢到的全部东西,凡是轻便的金银珠宝缭绫锦缎,也都装了大车,用马匹拉着狂奔突围,只求到了码头就立刻丢船上,鼓满风帆顺流而下,帆桨并用狂奔。
而他之所以绑了李定国,没有立刻处决,也是毕竟还有最后那么一丝丝人性尚未泯灭,但也不多。
他终究还没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真的李定国冯双礼背叛,还是朱树人用的攻心计策挤兑所致?
如果这节骨眼上还把李定国一刀剁了,那无疑会显得他很没有容人之量,很容易被敌人的离间计攻心计所算。
那身边仅剩的狄三品祁三升这些人,也未必会跟他一条道走到黑了,说不定会人人自危,觉得“八大王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会不会多疑到狂性大发,谁都不信任,逮谁杀谁”。
这种猜疑链,还真不是空穴来风或者说与空气斗智斗勇,历史上张献忠在四川的统治维系不下去后,最后阶段的疯狂屠杀,其实一个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人到了众叛亲离时,会疑心病爆表,看谁都像叛徒。
这种疑心病再配合上稍微残忍凶狠一点的性格,那就容易滥杀无辜。
李定国哀叹地看着这一切,却是心如死灰,完全无话可说,被绑了如同一个行尸走肉。
他也没法辩解,因为两个月前,让张献忠开恩把白文选的家人放了,别再扣留殉城将领的家属,这个建议本来就是他向张献忠提的,这一点没得洗。
唯一能辩解的,只是“他李定国也是被朱树人派来的白文选心腹的说辞给骗了,他也不知道白文选其实没死还投了”,但这种节骨眼上,李定国知道这一点辩解了也没用。
无能误判和不忠,都是罪过。
把不忠洗脱成当上受骗,有意义么?这种时候已经没意义了,要辩解也得脱离险境再辩。
张献忠部最后的老营骑兵,加起来一万多人,还有上万的老营步卒,这两万多兵马就成了张献忠最后孤注一掷逃命的本钱。
还别说,虽然堂堂正正跟官军死磕硬拼打大决战,张献忠没这个本事,但他想逃,似乎还机会不小。
毕竟直到此刻,他还有两倍于官军人数以上的部队,
他那十几万四川农民壮丁,虽然在一群群地投降,可十几万人,还是乱战的场合,失去了指挥体系,官军得抓半天,足以牵制朱树人绝大部分的兵力。
十万个成建制投降的士兵,是可以一时三刻就受降的。但十万个失去了建制各自为战的士兵,就跟十万头猪一哄而散一样难抓了,这一点常识打过仗的人都知道。
受降时最怕的就是敌人已经没有了指挥体系,谁说了都不算。
另一方面,朱树人也算是深谙兵法的统帅,他当然会在攻城的同时,就分出部队在成都城外保持包围、牵制,随时封堵张献忠的路线。
可偏偏张献忠这次要钱不要命,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就算选择要命,活命的概率也未必比选要钱高多少,索性赌了一把大的,往新津渡突围,依然想走岷江南撤。
这一点是朱树人万万没想到的,他总觉得张献忠想活命概率更高,就该往绵竹、江油撤退,躲进剑门关,好歹能确保多活半年几个月,军粮吃完后才会死。
朱树人在新津渡方向布置的封锁兵力只有几千人,被张献忠不计伤亡狂冲勐撞,朱树人部在那儿的骑兵不足,只能是列阵硬扛,疯狂火力输出。
而张献忠部只管死命撞开一个口子,就往甬道和缺口里疯狂奔逃,凿穿阻拦军阵后头也不回继续狂奔。
这样死拼勐打的情况下,官军士卒毕竟也有怕死的,能侧翼杀伤敌人何必非要正面硬堵徒增伤亡?
前线将领自然而然选择了对侧面冲过去的敌人持续开枪放箭,收割人命,追尾掩杀,利用张献忠军乱逃的溃兵打免费先锋,自相践踏扩大战果。
于是从成都西门到新津渡的二十里路上,至少有十几里,沿途都遍布张献忠军的尸体,还有更多的士兵被围裹堵截未能冲出,直接跪地投降。
张献忠冲到新津渡,抢了百十条中小船只,也没什么专业战船,就直接陆续启航,几乎是到一条跑一条,也来不及等战友了,
混乱中有些老营贼兵想上超载的船,自然是又上演了一把“舟中指可掬”,被齐刷刷排着队剁落攀船的手指在船里。
岷江边哀嚎声震十里,江水中浮尸飘出百丈——但这些人到了这一步还要跟着张献忠,也算是贼性比较深重的了,到也算不上多无辜。
历史上崇祯十六年的四月,他们应该都在武昌屠戮无辜吧。
在另一个时空的此时此刻,武昌府可是被杀得“浮尸蔽江,塞断鹦鹉洲,人膏厚逾寸,月余方散”。
就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妻妻鹦鹉洲”那个鹦鹉洲,人的尸体被江水冲到流缓之处堆积,能让的江中沙洲直接跟江边的陆地相连,变成一个半岛,淤塞在中间的人油能超过一寸厚。
(注:长江武昌段宽度两公里,现代鹦鹉洲已经跟陆地连成一片,宋朝时有地图,鹦鹉洲距离南岸窄的地方“约百丈”。明末的资料找不到,估计至少比宋朝窄一半以上,就算是最窄的地方离岸不到一百米的小岛。
另外,也不排除屠城抛尸改变了鹦鹉洲周边的地质构造,加速了沙洲与陆地相连的进程。如果没有张献忠,可能现代的鹦鹉洲还没那么快跟武汉的主体陆地彻底形成一体。)
张献忠夺船之后,顺流而下,一时以为自己逃脱了。但他显然低估了水军这一兵种的技术性含量——
就算官军一时疏漏,没判断准他逃跑的方向,但官军追击的船只显然航行性能更好,水手操船技艺也高超得多。
还没到半夜时分,官军船队已经鱼贯而至,火把照得岷江江面无处躲藏,足有几百艘战船。
更让他绝望的是,南面下游,也有战船逆流而上搜索,显然是眉山、乐山等地沿江码头的官军留守人马。
那些官军似是得到了陆上的快马通传,因为奔马比船只速度快,所以提前得到了消息要拦截,甚至还有官军将领脑子活,把一些此前峨眉县乐山县等地抓住和投降的孙可望部军官抓来,放在船头勒令他们自报身份喊话。
要知道,在张献忠的嫡系部队里,至今为止“孙可望已经放弃峨眉东逃,彻底背叛了他义父的大部队”这个消息都还是没确认过的。
有相当一部分死忠,至今还以为这是官军的离间计,以为孙将军还在峨眉县接应他们。
这也是张献忠最后的死忠敢于南下突围的底气所在,要是真知道孙可望彻底白给逃了,他们的决心起码要泄气掉一大半。
而官军这样的围攻与夹击并用,顺带攻心,算是彻底打崩了张献忠最后的嫡系。
目标大的流贼船队直接被撞上,杀散歼灭于江面之上。
官军的大船一开始还想用佛郎机轰或者直接撞沉,最后还是官军负责带队的水军都司沉练比较懂行,连忙勒令属下不许撞翻、不许用重炮,最多只能用斑鸠铳。
他在出发前就得了自家少爷关照,让他注意张献忠的逃跑船队有没有装载金银珠宝,因为以张献忠的脾性,是很喜欢带着最值钱的细软财物一起逃的。
好在战力本就碾压,张献忠的部队抢的船也都没有舱室装甲,斑鸠铳已经能横扫了,一番扫射后,官军再跳帮把船拉走,果然发现很多船都有金银,一时竟陷入了抢夺中。
沉练连忙再次重申军令,缴获财物必须归公,重新分配赏赐。为此甚至不得不行军法砍了七八个眼红到丧失人性的官兵。
张献忠眼看难以逃脱,双目充血,不甘地怒吼拔刀在船舷上乱砍,回头一刀又砍断了李定国身上绑着的粗麻绳,李定国后退闪避不及,还被在胸口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义父!到这一步了,你还要杀我不成?我没有通敌!就算通敌了,现在计较这些还有意义么!为什么!”李定国也被激发了凶性,束缚摆脱后一个后跃,从祁三升那儿抽刀在手,也是不肯坐以待毙。
张献忠看他也拿了兵刃,只是惨然一笑:“我要杀你,就不会连麻绳一起砍了!直接横着一刀剁了脑袋便是!这是放你,下手没了轻重,你难道要记仇弑父不成!”
李定国听了他的解释,倒也有点道理,一时持刀凝然不动,似在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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