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森粗喘着,面颊被雪地上的冰碴子划痛,后颈因为用力而变得通红。萧驰野背后的风声加剧,被突如其来的铁锤抡翻了。哈森趁着这个空隙,立刻爬起来,吐掉了口中的冰碴子。
蝎子这次算是损失惨重,剩余的十几个人再遇上萧驰野,此刻还活着的只有几个了。夜巡的蝎子在远处吹响了号角,哈森退后着,从风中知道了狼群正在奔向这里。
哈森翻身上马,可是他不甘心。他的手落在弯刀的刀柄上,然而不等他做什么,空中的海东青就俯冲而下,唳声炸响在耳畔,接着一支长箭爆开风雪,在那漆黑的夜里直冲向他的脑袋。
萧驰野撑着地面,背部湿透了,但是他分不清那是血还是汗。他指间黏稠,抓了把雪,塞进口中,把齿间的血水吞咽下去,在爬起来的时候扑向哈森。
哈森差点被这强力拖垮,他回以肘击,被萧驰野抬掌握住了,然后天旋地转,直接被萧驰野掀翻了。哈森还没有还击,萧驰野就一拳砸得他呛出酸水。哈森嘶声,觉得齿间被打得酸痛。他抬脚狠力地跺在萧驰野的胸口,旋即靠着肘部迅速起身。
但是萧驰野太难缠了!不解决掉他根本无法逃跑。
哈森了解这种感觉,他跟着马跑起来,在萧驰野下一次进攻前就撑臂翻了上去。他吹响口哨,扯掉了马侧挂着的布袋,冲着萧驰野高举起来。哈森手指紧紧攥着布袋,那是强烈的不甘心。可他下一刻就把布袋陡然扔了出去,然后在掉转马头的同时声音穿越风雪,厌恶地说:“今夜以后,我的名字将会笼罩离北铁骑。从东山脉开始,你们欠下的债都要加倍奉还。”他的红发张扬着,那是仇恨,“带着你父亲滚吧!”
萧驰野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凛风肆虐,他踉跄地踩着积雪,用尽力气奔过去,在摔滚间牢牢接住了布袋。
哈森当即抽响马鞭,奔入苍茫大雪。
萧驰野躺在地上,抱着那布袋,盯着天穹。他在胸口的剧烈起伏中咬紧牙关,不肯再掉一滴泪。可是他无法控制哽咽,他不能。
他不能看怀里的萧方旭一眼。
铁骑群拥而至,左千秋率先滚下马背。在那阒无人声的死寂里,无数头盔摘了下来。
大雪埋没了萧驰野,他听见了鸿雁山的哭声。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手脚都麻木了。他凝视着天空,觉得自己死了。
离北铁骑遭遇了这二十年里的致命一击,他们被捅穿了。哈森说得不错,今夜以后,离北铁骑就将活在他的阴影下,他靠着数十个蝎子砍掉了离北铁骑的尊严。
那一夜太漫长了。
离北的铁壁轰然倒塌,无数人暴露在外。铁甲不再是他们的优势,他们像是被驱除在这里的游魂,找不到任何庇护。
萧既明在大境迎接父亲,当马车进入时,满城寂静,压抑的哭声此起彼伏。
萧既明没有哭,他穿戴整齐,冠发得当,从阶上一步步走下去,站到了马车前,随即是无休止地沉默。他经历重伤的身体似乎矮了些许,在那大雪间,面色苍白。
苍穹布满阴霾,消息几日后传遍了大周。阒都撤掉了八大营的旗帜,但因为萧驰野还背负着弑君的罪名,阒都没有给离北发出祭文,只是街市间自发地摘掉了彩灯笼,挂上了白花。
戚竹音卸甲摘钗,带着一纵近卫冒雪赶去了离北。
萧方旭是个传奇,落霞关的小兵打下了鸿雁东山脉,他是那一代四将里成名最晚的人,却是唯一受封为王的人。至此,陆平烟病隐,戚时雨身退,冯一圣和萧方旭先后战死,永宜年前期的天下四将全部陨落。匆匆三十年,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尽数回归了山河。
萧驰野在萧方旭下葬后一直很平静,他的咆哮和哭喊似乎都埋葬在了那场大雪里,在夺回父亲以后消失不见,他吃饭换药一切如常,但是夜里沈泽川听不到萧驰野的呼吸声。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沉睡,迟钝地迎接着每一天。
“我现在为各位陈述雪夜伏击战,”蒋圣带着纱布,站在堂中,对主将们说,“十二月八日,王爷在沙一营确定伏击战,随后亲率一营三队北上。由我绕背接应,旨在图达龙旗东面拦截住哈森。那日风雪大甚,我们直到酉时才等到哈森的精锐部队。两兵交战,我们对哈森的精锐部队进行了迎头痛击,在此过程中损伤尽半。”
“清点边沙残兵时,我们发现哈森不在其中。当时已经是亥时,我们在雪野里拟定了往西分线搜寻的计划,我因此与王爷兵分两路,接着我在图达龙旗的东面遇见了边沙骑兵,被消耗掉了剩余兵力。此时我已经觉察其中古怪,为此擅自改变了继续西进的路线,掉头跟王爷汇合。”
“王爷同样被消耗掉了兵力,边沙骑兵不断地小股游击,我们不再深入,决定返程回营。中途到达常驻营废弃的驿站,在那其中遇见了蝎子伪装的离北铁骑。”
“他们每个人的腰侧都带着铁骑的腰牌,不仅会讲大周话,还带着离北口音,能够对答如流。这些人声称自己隶属于朝晖的柳阳三大营,在哈森的骚扰下损伤严重,迷失在了风雪间,被迫停留在驿站。”
“多少人?”朝晖撑着膝头,面色凝重地问道。
“六十人。”蒋圣把手里的一张册子搁在桌上,看向坐在最后的萧驰野,沉默少顷,“我们根据二公子带回的腰牌整理了花名册,你可以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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