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们在院内被关了两日,没有饭菜和茶水就罢了,最难以忍受的是没有如厕和恭桶。他们个个憋得受不了,想爬墙出去,结果费盛早有准备,让人守在墙头,兜头就是几桶冷水,浇得院内顿时炸开了锅。
“格老子的!有病啊?!尿都让你给吓裆里了!”
费盛坐得屁股都疼了,起身走几步,说:“尿吗,反正骚得是你们自个儿。”
行商们都提着裤子,急得两腿直打哆嗦。先前带头的男人扒着门缝,忍气吞声地求着:“军爷,人有三急哪!你这不是逼供吗!”
费盛“欸”一声,凑到门边,说:“胡乱鬼扯什么,我可没碰你们一根手指头!”
这男人夹着双腿,弯着腰连声说:“是是是,可总得让人上茅房啊!”
费盛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早跟你们讲明白了,想出来可以,先把供货官员的名字写下来。”
行商们不是中博人,做完生意还要归乡,哪肯得罪地方官员。他们不肯写,费盛就接着堵门。他们在里边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忍着羞脱裤子解决。这开始还好,后边就又受不住了,那浑臭骚味弥漫在院子里,熏得他们纷纷掩鼻。两日一过,就什么都交代了。
费盛志得意满,把名单呈给沈泽川瞧,沈泽川要这份名单是为了探查地方官员里有没有白蝎子,他们往东边走大批货物就要留下痕迹。
颜何如饿乖了,盘腿坐着,一副老实受审的模样。他等了半晌,看沈泽川不开口,就说:“府君审我啊。”
沈泽川把名单搁颜何如跟前,说:“这些名字都是你的熟人吧。”
“我一个做生意的,跟衙门不沾边,”颜何如歪着脑袋把名单看完,“就是些酒肉朋友嘛。”
“你想做生意,在河州最方便,但你在敦州建立了一个小互市,再把各地行商汇聚于此,”沈泽川昨夜睡得好,今晨神清气爽,跟他绕弯子也没不耐烦,“用意不小啊。”
颜何如眨着眼,说:“我再有用意,那都是生意场上的小把戏,府君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槐茨茶就不提了,提起来我就眼红。如今敦州也是府君的天下了,往后我跟您混口饭吃,心甘情愿做您弟弟。”
“拜把子以前不如先说明白,”沈泽川说,“这些地方官侵吞官货,交给行商们运到这里,再经过你卖给边沙各部,借此折兑成银子。你是真仗义,带着一群人发国财呢。”
“你好聪明啊,”颜何如还真背着手开始交代,“不错,就这么回事。我颜氏靠茶发了家,为了从奚氏手底下找条活路,在地方打点的银子海了去,可是填不满呀。这些硕鼠都管着地方铜铁矿,差事肥得流油,伸手就能捞出白银万两,换谁都得心动,我就干脆跟他们合起来做这个买卖。”
颜何如说到这里,没有任何害怕的神色。他先后做的生意都是呈报上去会掉脑袋的勾当,可是他仍然做了,并且做得相当熟练。
“但我不是给阿木尔提供铜铁的人,”颜何如露出了小虎牙,冲沈泽川笑起来,“府君今日审我,就是因为你发现这些都是小批货,根本负担不了蝎子部队的装备。”
沈泽川没接话。
“从我手里走出去的账都记得清清楚楚,府君查到现在,想必也已经知道我说的是实话。”颜何如盘腿坐得累,晃了几下身子,“最开始到中博做粮食买卖的人可是奚鸿轩呀。”
奚鸿轩死后,奚氏的铺子都落在了沈泽川手中。他安排葛青青在厥西没有动,就是为了盯紧奚丹。他对奚氏如今的账簿了如指掌,知道咸德四年以后的中博粮食买卖是奚鸿轩在做,到了咸德五年就变成直接倒卖给颜氏。但沈泽川翻遍了奚氏的账簿,也没有查到奚鸿轩和边沙各部交易铜铁的痕迹。
“不论是兵败案以前,还是兵败案以后,能够跟阿木尔走货的地方只有中博。”颜何如说,“咸德四年以后中博失去了防御,但是阿木尔没有再度进犯,这是为什么,府君此刻心里敞亮了吧?”
为了走货。
咸德四年以后,阒都派设到中博的布政使没有一任做长久的,更换相当频繁。起初沈泽川以为是匪患严重的缘故,但他到了中博很快就发现不是,起码在咸德四年开始的时候,雷惊蛰也没有那么强劲的实力。后来他想到海良宜在成为首辅后,准备最充分的事情就是把江青山调到阒都,暂留待定,为的就是让江青山下到中博改变当时的现状。
“我是真心想和府君混,”颜何如说,“咱们就一块嘛。”
“河州去年还在给阒都运粮食,”沈泽川不着急回答,看着颜何如,“你有钱还有粮,怎么不去投奔薛修卓?他在厥西和江青山强强联手,没道理放任你不管。”
颜何如笑意收敛,说:“我也想跟薛修卓混,但这人只想要我的脑袋。”
沈泽川说:“薛修卓在查你的账?”
“他不仅在查我的账,他还在查奚氏的账。”颜何如说,“这人凶得很,眼里容不得沙子,特别不讲情义。”
颜何如最不想跟薛修卓这种人打交道,原因很简单,他害怕薛修卓。他早在咸德年间薛修卓还任职户部都给事中的时候,就试图贿赂薛修卓。但是没用,不仅没用,还险些被薛修卓摸到了当时的铺子。
颜何如判断同盟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大家一块干坏事,相互捏着把柄。
沈泽川没顺着颜何如继续说。
颜何如见状连忙探头,说:“这是谈妥了吗?咱们拟个章程嘛,往后槐茨茶及离北互市的生意怎么分、怎么做,都可以商量,我还能给离北送粮。”
“生意好说,只要你在十月以前,给离北铁骑把御寒冬衣补齐,”沈泽川拨上茶盏盖,“明年开春河州必须承担茶、敦两州的粮仓供应。”
“明年开春你能自立为王吗?你不能。那我河州的粮食仍然要受阒都的征调,得送去给启东做军粮。”颜何如心里的算盘打得乱响,“戚竹音是启东五郡的兵马大帅,就挨在河州边上,我可没兵阻拦。到时候她没有如期收到军粮,第一个就要收拾我。收拾我就罢了,要是牵连到府君,那茨州也得陷入危机。”
沈泽川知道他心里都是小九九,便说:“那你的意思?”
颜何如眼睛发亮,说:“这么着吧,明年开春茶、敦两州的粮仓供应由河州和茨州共同承担,我占大头,够仗义吧?缺给启东的那部分军粮,我自个儿走西边的水道去跟白马州买,那里有我的老相识。但打通关卡耗费的银子数额太大了,我得在今年冬天想法子补上,不如府君就此免掉我颜氏当铺里挂牌行商们的关税,让他们把手上积攒的东西拿去离北互市上换掉。回颜部有糙茶,我倒买到永宜港就发了。”
沈泽川喝够了茶,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欸,”颜何如跟着沈泽川晃身子,说,“这也不行呀?府君,你有点小气啊!就算是撸我的羊毛,也得先让我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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