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和鲁在长鹫部号称最有可能成为俄苏和日的人,虽然为人凶残,却相当善战。他的队伍由边沙各部的精锐组成,这些骑兵对于胡和鲁只有怕没有敬,但正是因为怕,此刻才会备感震撼。
短短几瞬,胡和鲁就被斩落马下,跟着他一起摔下去的还有边沙骑兵的士气。胡和鲁草率地认定背后还有数不清的离北援兵,这也让失去了主将的边沙骑兵彻底熄灭了再战的决心。他们以萧驰野为中心,四散开来。
无数火把形成长线,从背后逼近,仿佛带着百万雄兵。
沙三营内还有突袭的骨津,巴音内外受困,看见萧驰野气定神闲,便也以为萧驰野带着离北的主力。关键是巴音一眼望去,那些火把背后是看不真切的黑影,随着草野铺开,像是一路能排到天边。
巴音不想重蹈覆辙,他勒着马回退几步,下令弃营而逃。边沙骑兵仓促地避退,甚至来不及给胡和鲁收尸,就隐入了夜色。萧驰野停在原地,澹台虎带着人喊打喊杀,作势追了几里,在巴音不敢回头的时候迅速后撤,回到了沙三营。
等到巴音再回头时,还能看见那些延绵的火把。
如果巴音肯再看仔细一些,或是能够冷静下来,就能发现今夜的突袭有漏洞可寻。胡和鲁的实力超群,但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是打野战的主将,让他守营打防御就是本末倒置。他如果能够听从巴音的建议,在沙三营内不出去,迅速解决掉骨津带进来的小拨禁军,他就能位于上风。沙三营闭上门就是铁壁铜墙,萧驰野没有辎重,就没有攻城器械,根本没办法强攻。可是胡和鲁已经被今年开春以后的连胜冲散了谨慎,经不起诈,见到骨津攀墙,就认为是边博营的突袭,见到数不清的火把,就认为是离北铁骑的援兵,最后见到萧驰野,已经是方寸大乱,不战而败了。
萧驰野把胡和鲁的脑袋提起来,对这张胡子拉碴的脸端详片刻,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他把脑袋递给澹台虎,澹台虎不肯要,他就又递给了骨津,说:“把营内的尸体都收拾了,离北的兄弟埋跟前,边沙的士兵埋远点。天热,尸身不经放,不要引起疫病。”
骨津把脑袋接过去,认出来这是胡和鲁。他也没想到萧驰野一个照面就砍死了胡和鲁,郭韦礼跟这人打了半辈子,结果这人一夜就没了。
萧驰野卸着狼戾刀,说:“怎么,你认得?”
骨津说:“这人叫胡和鲁,主子,就是他在北边打退了郭韦礼,攻占了图达龙旗。”
萧驰野连续跑了两夜,现下还有别的事,仅仅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让骨津去办事。他叫了澹台虎,把刀扔给澹台虎抱着,一起往里走。
“这营地够大啊,”澹台虎环视着周围,啧啧称奇,“这墙修得快比过正经城池了。墙垛上还设有大弓,下边布设陷马坑,远近都能打。”
“我大哥在这里砸的银子不少,”萧驰野看向营墙,说,“你把那墙上的布设背下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留着问晨阳或是骨津。明天我让军匠把营地分划图也给你,这东西你也得背熟。”
澹台虎连忙应声。明眼的人都知道萧驰野这是要重用他,从离开阒都到现在,萧驰野每一仗都带着澹台虎,澹台虎大字不识几个,为了对得起这份知遇之恩,也下了功夫跟晨阳认字。
萧驰野赶着进来,是为了见军匠。他对邬子余把话说得很清楚,但是有一件事情他没提,就是他拿回沙三营不打算归还了。这地方攻防兼顾,还是边博营的屏障,北能支援萧方旭,西能通向东北粮马道,对于他而言太合适了。
谁要问他要,谁就亲自来跟他谈。
等到萧驰野终于能躺下时,天也快亮了。他窝在帐子里睡了几个时辰,中途晨阳从边博营赶来,也没有打扰。接近黄昏萧驰野才醒,他站在帐子外埋头洗漱时听着猛回来了。
萧驰野绑上臂缚,冲猛吹了声哨。猛盘旋了少顷,收翅落在了萧驰野的手臂上。萧驰野从皮囊里摸出备好的肉条,喂给猛,在猛吃肉的空隙,看见了猛腿上的大胡桃。
“王爷无恙,”晨阳笑起来,“给主子报平安呢。”
萧驰野却没笑,他还挺不高兴的,解下大胡桃在手里捏了片刻,扔给晨阳,说:“老爹专门把猛放回来,就是通传军令。你打开读给我听,这老头坏得很。”
晨阳打开胡桃,铺平纸。
萧方旭的字写得很狂,说自己早知道阿木尔会派人绕到东南营地来,但是为什么没有提前应对就略过不提了。又说猛是不是偷偷打了虞,太好战了,跟萧驰野一样。最后让萧驰野原地待命,不要莽撞行事……
萧驰野伸出指,把那信翻过来,略过正面洋洋洒洒的几大段,指了指背后言简意赅的几句话。
晨阳咳了声,稳着声音读:“知儿莫若父,信到时已晚,知道你肯定会打沙三营。既然如此,那你就替邬子余做押运……当个辎重将军吧。”
周围一片寂静。
澹台虎不了解萧方旭,在他的预想里,离北王即便不会夸奖萧驰野,也该把萧驰野调往交战地,尽快立功就是对萧驰野最好的褒奖。在离北当前的形势下,把萧驰野放在后方做个辎重将军,就像是把他从阒都拔出的锋芒又给摁了回去。王爷疯了吗?还是说为了安抚世子派系,萧方旭不惜把萧驰野再藏九年?
萧驰野唇线紧抿,忍了半晌,一声没吭,转头看向再次西沉的落日。
数日后,从茨州出发的商队一路南下,沿着官道往茶州去。孔岭扮成了管事,锦衣卫们乔装成了富家侍从,沈泽川则称病久居马车内,甚少露面。
孔岭带着茨州发的路引,路上免了很多麻烦。这年头,能够拿到官府正经文书的人都不可小觑,加上侍卫众多,寻常土匪不敢轻易打劫,就怕踩到太岁。
离开茨州境内后,路上的乞丐就多了起来。岁的小孩儿都迫于生计出来行骗,一张嘴能说得天花乱坠,神仙妖怪什么都敢讲,哄着经过的商旅花钱求平安。
前几日还好,后几日下了雨,天气骤然转凉,沈泽川就病了。这路上都是骗子,光是黑店就一个挨一个,就是孔岭敢请个大夫,乔天涯也不敢让对方近沈泽川的身。好在不严重,只起了两天的热,又缓缓退了下去。
沈泽川如今伏案的时间越来越长,武学疏忽在所难免。他在送走齐惠连以后,时常觉得身体不堪重负,挨着季节变化,很容易生病。这事情其实早在阒都就已经有了征兆,疫病案里他说病就病。
马车碾过泥泞,就在雨中到了茶州。
茶州州府罗牧收到孔岭的名帖时还在小妾房里,他把那帖子翻来覆去地看,像是要抠出花来,就是不肯挪动屁股。
他的第十四房小妾是新收的,前几日才办过酒,近来正得宠,难免娇贵。小妾从罗牧手里抽出名帖,她认识几个字,说:“这个孔岭是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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