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三合一]
【上章】
凉亭。
风从湖面吹拂而来, 吹起凉亭卷起的珠帘。
俞姝独自一人留下来继续吃饭。
腹中小儿翻来覆去,俞姝总觉得这孩子同他父亲似乎心连着心, 那位五爷不快, 他也跟着闹腾起来。
俞姝低头细抚肚子,但小儿丝毫没有停下闹腾的意思,好像让俞姝不要吃下去了, 去寻他气走了的爹。
俞姝看着肚子, 静默着不说话,那腹中小儿又翻腾了两下, 似乎感到了她的心意, 也不再动了。
只是俞姝这饭也吃不下去了, 放下筷子, 默默吹着凉亭里的风。
*
詹五爷垂眸走在返回书房的路上。
男人起初走得极快, 后来脚步慢了下来。
天空阴沉沉的, 积云里压着将下未下的雨。
方才那蒙州知府送来的丫鬟固然让他生气,但阿姝的态度,也像一根针一般, 就在那不经意之间, 冷不丁地戳到了他。
男人心头细细麻麻的刺痛感蔓延开来。
他晓得从前, 她对他总是提防而冷淡的, 但是自从离京之后, 一切都开始变化,阿姝在他面前性情开朗许多, 对他的心意也明了了许多。
他想世间幸事不过是枕边人, 与自己一心一意罢了。
这样的事情, 放在从前是他不敢奢求的,但放到眼下, 他却想要的更多。
可越想要的,越得不到。
五爷心头又有针扎的感觉漫过来。
他不由地停下脚步向后看去,没有人跟上来。
他彻底失了期盼,返回了外院书房。
跟上来的只有文泽,文泽有点被他吓到了,“五爷... ...还吃饭吗?”
男人垂着眸子,毫无心情地翻动着书案上的折子,半晌道了一句。
“倒酒来。”
文泽惊到了。
今日姨娘没说什么吧?
五爷怎么又... ...
从前,文泽还能找穆行州参谋一下,今日却只能默默端了酒上来。
五爷酒量不浅,但今晚不知怎么,半瓶酒下了肚,竟然一手支头,闭起了眼睛。
文泽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他在书房门口打转,寻思着要不要寻姨娘。
不然他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他出门,正好有人走过来。
那人穿着艾青色的衣衫,文泽心下一跳,激动道,“姨娘来了?”
可他上前两步,愣在了那里。
“秀淡姑娘?”
秀淡面不改色,和善地同文泽笑笑,“我端了解酒汤,过来给五爷。”
文泽下意识觉得不妥。
但秀淡和梨娘子一样,都是夫人派来的人。
文泽只是个小厮,断没有挡着夫人派来的人的道理。
但他还是道了句,“小的端给五爷便是,天色不早了,姑娘回吧。”
然而秀淡笑着看了他一眼,“伺候主子是我的本分,也是夫人临行前嘱咐的。”
这话一出,文泽不敢再反驳。
秀淡抬脚进了书房。
*
整整一晚,俞姝腹中闹腾不停。
连姜蒲、薛薇看着她动弹不停的肚子,都忍不住道,“姨娘会不会不舒服?”
俞姝倒没觉得不舒服,只是这般动弹,令人坐卧不定。
她先让姜蒲念了几段床头放着的话本子,平日五爷读这些,小儿都是安静听着的。
可今日,别说姜蒲念书了,恐怕就是念清心决,都没用了。
姜蒲问,“这是怎么了?”
俞姝没回答,似有所感地起了身,让姜蒲扶着自己,一路往外院的书房而去。
月亮躲在云层后面,暗淡的月光偶尔落下两缕,俞姝什么都看不见,云层却有小雨滴落了下来,落在了她眉间。
“姨娘,好像要下雨了。”
俞姝“嗯”了一声,腹中小儿还在动弹,她抚着肚子,“那就快些走吧。”
两人很快到了外院,到了书房门外的时候,同守在外面的文泽遇上了。
文泽这次可没再看花眼,确实是他期盼着的韩姨娘来了,但... ...秀淡前脚端着解酒汤进去了。
文泽尴尬地上前,“姨娘怎么这会来了?快下雨了。”
俞姝说无妨,越过文泽往书房里看去。
可惜她眼睛在这夜色下,又没了功用,什么都瞧不见。
反而是姜蒲一眼看见了书房里的秀淡。
秀淡正穿着姨娘常穿的颜色,甚至手腕上还带了与俞姝仿佛的玉镯。
俞姝眼睛不好,可做丫鬟的却看得清楚,连薛薇都不止一次说过,“秀淡怎么在学姨娘似得,我好几次看花了眼。”
可秀淡是夫人派来的人,谁敢说什么?
但眼下,秀淡趁着五爷醉酒,竟然进了书房。
姜蒲和文泽两个人相互看向了对方,都不知该怎么办。
是说给姨娘,让姨娘阻止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劝姨娘回去?
两人都不开口,俞姝敏锐地察觉了两人的奇怪气氛。
然而书房里的人还没有察觉。
詹五爷支着额头瞌睡,秀淡端着汤盅坐了下来。
“五爷。”她轻声唤。
声音温温淡淡,恰到好处。
男人迷迷糊糊之间,抬起了头来。
而这声一出,房外的俞姝也听到了。
姜蒲和文泽都小心地看住了她,而她半垂了眼眸,像入定了一样,神情未变。
房中酒气漫了出来。
五爷在迷蒙之中,看到了身边人的衣袖,素色绣浅花的袖口,正是他的阿姝常穿的衣衫。
男人在这一瞬,抬起了手。
秀淡心头快跳了起来。
这么多天,她一直留意着韩姨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宴夫人派她来的目的,不是旁的,正是让她变成第二个韩姨娘。
可在此刻,房外有鸟儿叫了一声,从庭院上空掠过。
秀淡眼角蓦然看到了庭院里的人。
韩姨娘竟然来了,竟然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她!
她惊吓到了,差点抽回了手,但她又很快回过神来。
若是此时,五爷的手落下,覆在她手上... ...以她这些天琢磨出来的韩姨娘的性子,韩姨娘定然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这是不是,正是她的机会?
秀淡心跳快了起来,可五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反而半睁着眼睛,反复看向他的衣袖。
秀淡只怕他瞧出来端倪。
她虽然能模仿韩姨娘穿着的颜色,却并不能明目张胆地穿韩姨娘一样的衣裳。
秀淡紧张极了,她只觉此机不可再错过,忍不住向前伸了手,径直伸到了五爷脸前,抬了起来。
她盼着五爷握住她的手,心跳如雷。
院外的三个人,只有两个瞧得见,姜蒲反反复复地看向房里,又看向自己的姨娘,而姨娘依然安静站着,好像在等什么一样。
就在这时,秀淡再次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五爷。”
这一声落下,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眼眸中睡梦里的迷蒙瞬间退去,突然看住了秀淡。
男人眸色陡然冷厉。
“你怎在此?”
就在刚才此女再出声之前,他还以为是阿姝来了。
但他现在知道了,不是阿姝。
他的阿姝怎么会上赶着来关心他呢?
他哪有这般福分?
他冷眼看着秀淡。
秀淡先是惊呆了,不知道为何五爷就醒了,而后连忙退开了身去,仓皇跪在了地上。
“奴婢、奴婢是来给五爷送醒酒汤的!”
五爷冷笑,“那你又为何会坐在我身边?”
秀淡抖若筛糠。
五爷眯着眼睛看了她几息。
“滚下去!”
秀淡惊坏了,在这声里眼眶发红,匆忙退了下去。
只是当她出了书房到了庭院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韩姨娘。
连好脾气的姜蒲都皱了眉看着她,而韩姨娘脸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她却越发无地自容,而韩姨娘平静依旧。
她瞬间知道了,为何五爷突然清醒看破了她。
若是韩姨娘,怎么可能会主动把手送过去,又急切地去唤五爷呢?
秀淡不敢多思,跑了下去。
房中的五爷背着身子,疲惫地看着桌上的酒,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但就在酒要送到嘴边一口饮尽的时候,房外突然又有人唤了一声。
“五爷。”
五爷心下一跳,讶然转头向外看去。
浓重的夜色里,有人安静立在庭院里,她穿着他熟悉的竹青色的衣裳,眸色带着浅淡的笑意。
“五爷,少喝酒。”
男人在这一瞬,顾不得惊讶了,两步跨出了门去。
文泽和姜蒲都退了下去,庭院里顿时只剩下他和院中的女子。
她微微抬了手臂,男人一步上前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 ...”
男人的声音惊喜中有些发闷,俞姝听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了,或许,是这腹中小儿实在太不安实了。
她微微用力回应了男人掌心的力道。
“我若是不来,五爷是准备宿醉么?”
俞姝说着,另一只手在鼻尖扇了扇风,不悦地皱了眉。
男人瞧着立时后悔了起来,他站到了下风口,低声道,“是我不该喝酒,阿姝别生气。”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快道了歉。
俞姝听着心,里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越发浓重了几分。
腹中小儿在这时,又踹了她一脚,然后翻了个身,好像心满意足似得,睡觉去了。
俞姝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酒气从房中溢了出来,在暑热的天气里,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五爷想,他起初,真的以为秀淡就是他的阿姝。
他想他幸亏反应了过来,若是阿姝瞧见他犯迷糊,握了秀淡的手,眼下又是什么光景?
他在这个问题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看向俞姝,“你明明到了庭院里,瞧出不妥之处,怎么不提醒我?”
他仔细看着她,手下用力握紧,“实话实说。”
【中章】
俞姝在他的目光里低低发笑,只是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是拦不住秀淡的,就算不是秀淡,也会有旁人,而她有什么立场阻拦呢... ...
她不会同他实话实说,只能笑着道,“我总得瞧瞧五爷能不能辨出真假。”
五爷语塞,“若是不能呢?”
俞姝笑起来,“那我拦了也没用不是么?”
“你这小娘子... ...”
男人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
“小心思忒般多,连你自己的夫君,都要先试炼一番。”
俞姝轻笑,转了身往回走。
五爷心中的烦闷之气,也在这一刻一呼而出。
他手下握着身边的人。
她从来都不会对他有什么“期盼”和“要求”,仿佛他来了她会开心,他走了她也不会难过。
这样的认知,让五爷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酸。
但她性子如此,确实和旁人都不一样,他又怎么好过多要求?
他是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性子,但,只要她在他身边,在这纷乱的世间,他们和他们的孩子始终在一起,他便也没必要过多琢磨了。
罢了... ...
两人牵着手往回走,又在半路的时候,云层持不住雨滴的力道,叮叮咚咚地落下许多大雨珠来。
“呀,下雨了!”
五爷护着俞姝,俞姝护着腹中小儿,在雨里逃也似地回了内院。
下晌的时候,内院的仆妇都听说五爷同姨娘闹得不愉快了,到了晚间,所有人又都晓得他们和好了。
包括梨娘子和秀淡。
梨娘子轻轻叹了口气,秀淡红了眼睛。
“娘子,我该怎么办?”
雨滴叮叮咚咚地落下,过了一阵又开始霹雷喝闪起来。
梨娘子叹气。
她亦不知道该怎么办。
五爷不是重女色的人,又满心满眼都是韩姨娘,五爷对姨娘上心的程度,远非她们来之前所想。
如今五爷和姨娘都对秀淡有了防备,只怕秀淡练得与韩姨娘再一模一样,五爷也能一眼辨出真伪。
梨娘子抽了帕子给秀淡,“我晓得你尽力了,实在不成,回京之后,我跟夫人仔细说说。”
秀淡却在这话里,眼泪落得更急了。
她摇了摇头,“不成的不成的... ...”
梨娘子讶然,不知道秀淡所言是什么意思。
秀淡本不是国公府的人,是某日突然被领进府里来的。
“你没有牵挂,又怕什么,最多被罚去庄子上做粗使的活... ...”
梨娘子劝她,“五爷的姨娘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不然也不会至今只有韩姨娘一人了,想来夫人也不会太苛求你。”
梨娘子是老夫人的陪房,后来老夫人做主嫁给了夫人的陪房。
她嫁人之后三年抱两,之后又陆续生了两个孩子,孩子们各个养得壮实。
可孩子一多,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她家大哥儿突然落水,虽然被救了上来,但病了起来。
她请了几个大夫都不成,求到了夫人处,夫人答应帮她请京城里的好大夫给孩子看病,但她必须要来替周嬷嬷照看韩姨娘,不能让韩姨娘有一点点闪失。
没等孩子看上大夫,她就离京而来。
她想她必须得把差事做好,不为旁的,为了孩子。
但是秀淡就不一样。
秀淡在府里又没有牵挂,怕什么呢?
梨娘子劝了她,可她还是哭着摇头。
梨娘子不由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她压低了声音,“莫要似周嬷嬷那般... ...”
周嬷嬷是怎么死的,她们都知道。
从前周嬷嬷在府里可是夫人面前最得力的老人,眼看着就要出府荣养了,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罪是周嬷嬷自己犯的,又不是五爷和韩姨娘给她设的套。
她是怎么就敢如此胆大包天,又是觉得有谁做依仗,才能违抗军规、冲撞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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