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诚坚持认为皇帝不该杀稽戾王,这样做的太绝,事情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即便是对皇帝而言,太庙杀人,也是会产生一些掣肘,比如说你皇帝便只能励精图治,篡来的皇位就是给你享受的?那你和司马氏的那群皇帝有何区别呢?
但是朱祁玉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是动心起念那么一下后悔,都未曾悔过。
朱祁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观点,忽然眼前一亮,敲了敲桌子,群臣便看向了桌面,桌子的琉璃下压着稽戾王烧毁了半面的龙旗大纛。
兴安良心之作,稽戾王龙旗大纛,和文华殿压得那面一模一样,连烧灼的痕迹,都分毫不差,你要让兴安自己辨别,他都分不出真假来。
兴安到底是懂分寸的,北衙文华殿压一面,南衙文华殿压一面,这讲武堂也压了一面,讲武堂这一面压在小议事厅,而不是盐铁议事厅,就是知道陛下不愿意扩大打击面弄全面反对那一套,所以只是压在小议事厅内。
分寸二字,兴安向来拿捏的很好。
胡濙是老狐狸,人老了眼还亮着,他见这大义说服不了陛下,只能说道:“这这这,陛下多衍子嗣,乃是国本大事,该纳还是得纳呀,这礼部都筹备了很久,民间响应格外积极,这别的衙门忙的不停歇,唯独礼部学政之外就这些事儿了,陛下也得考虑下礼部,是不是?”
朱祁玉则是笑而不语,看着胡濙干着急,就是不松口。
“提督内臣刘永诚、番都指挥唐兴,在交趾三司,和当地粮商定价,一应供给,低于松江府到港粮价三成,此事办得朕心甚慰。”朱祁玉在小议事厅表示了自己对刘永诚和唐兴工作的高度肯定。
户部尚书沉翼坐直了身子,十分严肃的说道:“此策目的在民不在粮,粮价几何且先不论,朝廷也不缺那仨瓜俩枣,势要豪右会把损失摊派给交趾佃户,交趾佃户无望自然归附农庄,对交趾屯田军卫大益,民为本,方长治。”
沉翼要把这个政策解释清楚,大明苛责这份粮价,不是为了那仨瓜俩枣,若是图这仨瓜俩枣,不如压榨下倭国的战国大名们,来钱更快,毕竟交趾的稻米只有一年三熟,可是战国大名的倭银,就像是海绵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挤,总还是有的。
“现在户部说话就是硬气,有钱的很,这粮贸也只是仨瓜两枣了?沉尚书如此阔气,可不常见啊。”兵部尚书江渊和沉翼多少有点不对付,沉翼是出了名的抠唆,抠唆程度和大明皇帝相差无几,江渊和沉翼多次政见不合,能呛几句,便呛几句,在奉天殿都不例外。
也不是江渊和沉翼有多大的仇怨,实在是兵部要是和户部太过于亲近,皇帝就该睡不着了,就问你皇帝慌不慌。
这粮贸这三成的价,若是都被朝廷赚了去,那一年少数也有十四五万的银币,够正统年间,大明京营一年度支所用了。
“那是,户部背后靠的可是内帑,没钱有地方拆借应急,自然不慌,相比较这银子,交趾那些一年三熟,随便撒一把种子,看天吃饭都能养活人的上田,就那么荒着,更让人心疼啊。”沉翼丝毫不在意江渊说他抠门的人身攻击。
大明在这次商定贸易规则之中,得到的那些看不见的利益,是本,比这粮价上的获利丰厚太多了,丰厚到沉翼都眉开眼笑的地步。
“沉尚书所言有理,地荒着,不种,作大孽啊!”江渊听闻沉翼此言,罕见的认同了沉翼的观点。
能让江渊和沉翼搁置争议,共同认可的成果,显然是值得大加赞赏的。
朱祁玉也满是笑意的说道:“刘永诚这人,除了犟点,其他都很好,看这差事办得,利利索索,丝毫不拖泥带水,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礼部拟个赞表,拟定下恩赏,送文渊阁,朕要对大明水师犒赏一番。”
朱祁玉这个小议事厅里的诸位文武心腹们,多少对刘永诚有些意见,刘永诚反对陛下皇位的合理性,也就是在质疑他们这些陛下拥趸德不配位,这个小议事厅的文武,和皇帝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是实在是没有知兵的宦官,只能让刘永诚去了。
到底是永乐年间靖难之役打出来的宦官,刘永诚不负皇命,差事办得漂亮周全,超出预期的达成了目的。
其实朱祁玉给交趾粮贸定的底线是一成半,只要办在一成半这条线,刘永诚就有功无过,三成是最高目标,刘永诚这趟差看似轻松,看似是基于大明实力去谈,可和当地势要豪右谈判,哪有奏疏里说的那么轻便?
“江南哄抬粮价桉,止于吴塔宋氏七人处斩,不再蔓延追究。”朱祁玉对李宾言呈上来的桉子,做了最终定性,这个桉子其实就只有四个县有明显波动,但是和害民二字完全挂不上钩,当地的百姓甚至都没感觉到粮价的波动,倒是很多粮商赔的底儿掉。
“李宾言这个憨人,终于是学会了借势,朕这个势,不就是给他借的吗?不用白不用,过去那么多的差事,就是不懂借朕的势儿,事儿办得好,还落一堆的埋怨,这个桉子处置的就不错,李宾言到底是在胡尚书耳提面命之下,成长了些。”朱祁玉和胡濙颇为欣慰的谈到了李宾言的改变。
尤其是借势这件事上,他这个皇帝,不就是给巡抚们撑场子的吗?李宾言终于是开了窍,懂了什么叫善名归己,恶名归上。
胡濙倒是有些不赞同的说道:“这差事李宾言办得还是不好,等他再回京,臣一定好好跟他分说一二,致使陛下雷霆大怒,着实不该。”
“他不会这套,新手上路难免,为大明办差,为朕做事,朕不在意。”朱祁玉无所谓的说道。
什么叫圣卷在隆,这便是圣卷在隆,明明是李宾言把事情办的有些过火了,皇帝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倒显得胡濙纠缠一样。
朱祁玉其实不觉得过火,哄抬别的也就算了,哄抬粮价就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朱祁玉看来,李宾言做的不算过火。
这庙算,终于来到了朱祁玉要说的军务上,这庙算说复杂其实很复杂,但是说简单,其实很简单。
简单而言,就是朱祁玉要加钱,加预算,将后勤工作做好的第一原则,就是饱和式供给,张懋和赵辅二人,可是好一顿劝,才劝住了陛下加钱的手,真的不能再加了,再加就成负担了,所有事都是过犹不及。
朱祁玉只能作罢,军事天赋他没有,只能保证好后勤了,这后勤大队长,朱祁玉做的还是很认真负责的。
朱祁玉当然知道大明军粮饷管够,神仙都给你干碎的彪悍战力,给个饱饭就能为皇帝打的贼寇望风而逃,更别提朱祁玉一贯的提前发饷,而且稽查是否足饷的力度丝毫不亚于吏部反腐抓贪。
他只是觉得内帑国帑有钱、大明也有粮,毕竟是远征,着实是辛苦差事,能多给点,就多给点,皇帝不差饿兵,要不这钱留着当助军旅之费赔给蛮夷?
“陛下,陛下。”一个小黄门连通传都没通传,连滚带爬的跌进了小议事厅,这次完全不是为了表示情况紧急演的,而是真的慌不择路的摔了,因为磕的脑袋都红了。
“何事?”朱祁玉眉头紧蹙的问道。
“太常寺卿、翰林院大学士商辂受袭,中箭五寸二厘!只差四毫入心肺!”小黄门跪在地上,惊恐万分的说道。
“伤势如何?”朱祁玉赶忙问道。
“消息传来的时候,商学士已经醒了,但仍不能行,昌平侯杨俊、沂王上书请罪。”小黄门将手中的塘报递了上去。
朱祁玉额头青筋暴抖,连手都有些抖的打开了奏疏,商辂到军中是做文书,负责粮草调度,是朱祁玉派遣,商辂做事认真,在夜里巡视粮草的时候,被袭营的贼人射中,正如小黄门所言,只差四毫,就是华佗在世,商辂也只能去见阎王爷了。
朱祁玉平静的说道:“不是昌平侯沂王不善战,是在人家的地头,贼人自然是神出鬼没。”
什么是主场优势,这便是主场优势,大明军远征入的是草原,水文地理,自然是北虏更加占据优势。
胡濙很了解陛下,陛下的现在的平静,背后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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