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早在马超追到酒泉、李素抵达张掖之前五天,郭汜就已经披星戴月地逃到了酒泉,并且在酒泉城中见到了早就已经回后方执行坚壁清野任务的贾诩。
毕竟马超的追击再快,也得一路稍微分兵平定各县,不可能直接一溜烟狂奔。郭汜则没有这些后顾之忧,可以过城而不入,所以跟马超之间的距离其实是越拉越大。
抵达酒泉后,跟贾诩一见面,郭汜甚至还差点没忍住内讧,至少是狂喷责难了一顿:
“懦夫!要不是你非要早走,咱在姑臧的守城部队,能因为被李素戳穿了你独自逃命的真相,而军心狂泄三天都守不住么!
亏你当初还有脸说什么不打旗号、走得神不知鬼不觉,不会影响士气的。连怎么应对李素诈供的后手都没想明白,就直接跑了!”
贾诩也很郁闷,他确实也没想到李素一上来就戳穿他已经跑了、并且还抓住这点打击郭汜军的士气,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弃子。从这个角度来说,贾诩为了自己的安全,确实是有点管杀不管埋。
他知道直接争辩没有好下场,只是等郭汜发作过了,才委婉地一边认错、一边暗示郭汜事已至此,只能同舟共济向前看,翻旧账对于下一阶段的自保求存没有帮助。
“骠骑将军,这事儿算错在我,是我不够谨慎求全。但咱还是想想怎么利用即将入冬的天气,拖住马超今年的追击。要是能让马超的追兵在寒冬中铩羽而归,明年说不定他都没胆子再冒进了。
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刘备也没有能力以国力军力久耗边陲。他今年甚至明年,之所以还专注对付我们,无非是因为陛下尚在、大将军朱儁也还健在,让各方诸侯没有借口清君侧。
可朱儁的寿数我看也差不多了,我们丢失长安之前,就久闻他身体常年抱恙。只要能撑过这两年,一旦二袁与刘备反目,刘备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这些已经远遁自生自灭、对他没有威胁的癣疥之疾?”
不得不说,贾诩这番话,与历史上公孙瓒死前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公孙瓒之所以守住易京楼跟袁绍比粮食消耗战,就是仗着“天下群雄纷争,无人能顿兵久耗坚城之下数年”。
而且说句良心话,公孙瓒的那个图谋,如果历史上不是被袁绍用穴地攻城法在199年攻破了易京楼,而是让他多撑一年的话,他说不定就真活下来了。因为第二年就发生了突发的官渡之战,要是袁曹在黄河边打起来了,哪还管得上补刀公孙瓒?
只是公孙瓒气运天数确实没撑住,耗时间的计策也就成了笑柄。
所以,贾诩的这个打算,纯粹从谋略的角度来说,并不可笑,反而是目前状态下能想到的最好备胎了。何况贾诩比公孙瓒更高明的地方在于,他对于“要熬多久、熬到什么变量条件出现才能有转机”,心里是非常清楚的。
公孙瓒看不到最透彻,只能笼统期待一个“天下有变”,不能具体到“期待袁曹反目”。
贾诩看得很清楚,他就是别的都能让,拖时间,拖到朱儁死。
现在是全天下的诸侯都暗中翘首盼望着朱儁赶快死。
贾诩跟郭汜苦口婆心又说了一大堆建设性的朝前看的鼓励,才算把郭汜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然后郭汜问起贾诩酒泉能否固守、毕竟从姑臧算起,已经被马超追了七八百里了,哪怕只算张掖郡删丹县开始逃,那也有六百多里了。
贾诩预判道:“原先我是打算在酒泉可以尝试固守的,但是你姑臧丢得太快了,马超在突破姑臧后的追击也比预想的快,所以如今天气、环境还不足以绝马超军的战马草料补给。
幸好我做过两手准备,把酒泉这儿的物资大部分都用船沿着弱水继续顺流而下转移了。咱要做好直接到海西郡(居延海)过冬耗死马超的打算。
另一方面,骠骑将军若是不放心,这次就让我分少许兵力在酒泉城里死守,或者上祁连山联结一些羌部,到时候马超真敢越过酒泉追去海西郡,咱在这儿也好从祁连山出来打游击,截杀马超的后勤辎重。”
郭汜听了大为感动,还以为贾诩是悔过自新不怂了。他哪里知道贾诩这是在心中暗忖:等酒泉城丢了的时候,咱就假装畏罪放把火把郡守衙门烧了,留点儿尸体穿上咱的官服挂上咱的印绶……
然后就准备隐姓埋名溜了。
哪怕拿些钱财兵器、带点亲兵,隐姓埋名结交一些河西羌胡部落,走河西、河套拿些胡人控制的区域,逃命去关东吧。
当然了,在贾诩心中,这一步是万不得已、郭汜真的没希望了,才走的。而且他心中已经给自己划了一道底线:在朱儁死之前,绝对不能投靠任何诸侯。
因为他的名声太臭了,会被诸侯们作为忠于皇帝的筹码刷功劳的。
就算熬到朱儁死了,也得看目前的皇帝还在不在,要是哪天皇帝都不在了,天下诸侯也不用考虑表态忠于刘协了,他才能考虑找个除了刘备以外的诸侯混口饭吃。
郭汜没有多想,他只是问了贾诩准备具体如何操作。
贾诩也把“马超主力追击,后方补给线长达千里,只要辎重与主力部队不是一起行动,要往返多次运输,肯定能被逮住机会断其粮道。”
郭汜这才放心,在酒泉整顿盘桓了一两日,带着全部骑兵主力和剩余的兵器细软、沿着弱水继续往海西郡撤退。
这才有了三天后马超追到酒泉、贾诩的心腹象征性抵抗了一下,最后城破时“畏罪放火”在酒泉郡守府里留下一句带着贾诩印绶的焦尸。
马超得到焦尸时,还以为大功告成,虽然也拷打逼问了一些贾诩的情况,但无奈贾诩掌权这么多年,身边还是能养得起一小撮心腹忠诚死士的。他安排得又非常巧妙,只有最核心的几个人知道焦尸不是贾诩,所以马超怎么拷打逼问都没结果。
最后就做成铁案,把焦首级和印绶封存了,送回后方报功。那些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贾诩心腹侍卫,当然也被马超依法处决了。
……
弱水一千八百里,前八百里都是沿着祁连山北麓流淌的,每隔百余里就有一条相对宽阔水量充沛的支流,从祁连山北坡的谷地汇聚流出,注入弱水干流。
如前所述,每当有这样的支流出现时,那条山谷里就会因为水草丰足而养活一个几万户的羌族定居部落,牧而不游。
与此同时,这些支流注入弱水的交汇处,往往也是汉人设置县城的所在。比如张掖郡境内最大的一条弱水支流,就是在郡治张掖县南面流过来、在张掖这个点注入弱水。
假死之前的贾诩,其实已经带上亲随卫队和一批酒泉城里仅剩没来运走的财宝,来过这一带游说了。他在张掖南面祁连河谷中,找到了张掖谷的羌族大部烧戈部,以及昭武谷的羌族部落柯吾部。
这些部落其实跟郭汜贾诩也有一点点过节,因为贾诩之前搜刮压榨了他们一波。主要是把粮食和多余的牲畜搜刮走了。
但因为知道这些部落还有利用价值,贾诩做人留一线,是付了钱的,只能算是强买强卖——
贾诩很清楚,仗打到这一步,郭汜阵营留再多的金银铜钱也没用了。只要够他最后带着少数心腹逃亡、抵达关东后生活所需的钱财,其余多的部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不如作为说服羌人中刺头的筹码。
而且把钱留给这些羌王,就算被马超抢走也无所谓,马超拿着饥不能食寒不能衣,也没法在年内变现成马匹军械,所以并不会增强马超的追击潜力。
看在钱的份上,烧戈部和柯吾部没有过分为难贾诩,贾诩告诉他们“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也多少能接受。
贾诩说:要是不能把马超和李素赶走,将来刘备会在西凉建立一个关东人治理河西走廊的统治高层,羌族部落的日子会更加无法肆意妄为、人口多了养不活、想抢劫都没那么容易了。
这些羌王本来就是谁要建立起稳定的汉人统治秩序,他们多少会不甘心想尝试反抗一下。没见识过马超和李素的刀子有多不认人,他们是不会彻底心服口服的。
又听贾诩说马超的部队很快就会冒进,只要放过主力抢夺马超的辎重部队就行了,这些人还不喜出望外?
打运输队这种好事儿,怎么能错过。
于是乎,一番机缘巧合的操作之后,俄何部羌王和柯吾部羌王就带着部队时刻准备、撒出斥候每天打探弱水流域的敌情。贾诩开溜之前,也留下了一些他的部队,帮忙一起担任侦查和牵线搭桥的工作,然后贾诩本人就不知所踪了(这些羌王后来也以为贾诩烧死在酒泉城里了)
马超主力从张掖过去之后三四天,烧戈王和柯吾王终于逮到了李素这个大肥羊。听说足足有一千五百辆非常沉重的大车,却只有包括车夫在内不过五六千人赶车,每辆车平摊还不到四个兵,还没有专职的骑兵部队护航,这么大笔的财物他们怎么忍得住?
干一票大的,之前被贾诩强买强卖走的过冬粮食牲畜就都回来了,还能额外赚好几倍!
……
李素这边,他遇敌的时候,位置大约在张掖县以西、昭武县以东,距离前后两个县城都有四十多里路。
看得出来,羌族劫粮者就是算好了路程的,知道李素的车队从张掖到昭武的九十多里地,要走上一整天,所以专门挑他走到中午、离前后县城都最远,难以立刻找到城池进城防守。
打劫经验非常丰富,一看就是专门找“野猪林”作案的老手。
李素正坐在自己的加长加宽防弹板大篷车里,就听到王平语气略微惊惶地来通报敌情:“右将军!应该是郭汜军和本地羌王联手来劫我们的物资!数量太多了,怕不是有几万人吧。”
李素的手只是微不可查地一抖,不过他老婆也跟他同车,还在那儿继续构思《西征赋》、往后追加章节呢,他怎么能在女人面前丢脸?
李素故作镇定地反问:“几万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战兵。附近的几个万户以上的羌部,各自有多少实力,我又不是没查过。取望远镜来。”
李素亲自远远观察了一会儿,看远处祁连山谷口涌出来的敌军还真是黑压压不见边际,不过后面的征尘跟人数规模似乎不成比例,阵线也拖得非常远,应该不是大部分人都有骑马。
看了前排敌人的装备水平、以及整体的骑兵比例,李素心中大致有数了,反过来安慰王平:“不要慌,你没见过大规模的骑兵作战,误判很正常。按照出发前演练的破骑防劫战术组成车阵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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