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的大殿内有着一瞬诡异的沉静。
外间的榻上半依着一位身着华服的老妇人,花白的头发上布满凤钗珠翠,长长的墨青色裙摆逶迤拖地,华贵不凡。
榻边的小几上放着几个大食盒,瓜果蜜饯,肉脯点心无一不精。
小几上还有两个尚未收拾的碗盘,看起来应是刚刚才用过膳食。
众人呆怔怔的望着倚榻而坐的老妇人,若非她身处慈宁宫,若非她穿着一身华服,她们当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面色红润,富态饱满的老妇人竟是重病卧床的蒋太后!
榻上的老妇人白白胖胖的,脸色红润光泽,一瞧便满身贵气,甚至比起以往更多了几分“慈爱。”
建明帝眼中流露出恰到的好处的惊愕和欢喜,“母后,您的身体已经康复了?”
蒋太后这才从怔愣中清醒过来,恼羞成怒的道:“谁让你们进来了!
这里是哀家的慈宁宫,你们竟敢未经通传便闯进来,真是好大的胆子,还不都给哀家滚出去!”
建明帝身为人子不好多说,可跟殿内还有个不会惯着蒋太后的宋老夫人。
“太后娘娘,臣妇见您满面红光,气色甚好,这食欲嘛……”宋老夫人扫了一眼桌上的杯盘,轻笑出声,“太后娘娘这食欲瞧着竟与我家老头子差不许多,可见太后娘娘已然康复了,不过……”
宋老夫人收起嘴角的笑,冷冷看看蒋太后,话锋陡然调转,“陛下为了太后娘娘的病情寝食难安,眼见着憔悴。
您的身体既已痊愈,为何不告知陛下,反要苦苦隐瞒?
陛下既要忧心国事,还要担忧太后娘娘,什么身子能经受得住这般摧残?
太后娘娘,母慈子孝,您可不能一味要求陛下尽孝,却失了母亲该有的慈爱!”
宋老夫人这句话可谓是不留情面,劈头盖脸的痛骂了蒋太后一番。
蒋太后这个气呀,她已经有几十年没被人训斥过了,可此番她偏偏无法反驳。
她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时不时就觉得腹饿难忍,一吃东西就停不下来。
她本想着她如今反正怎么吃都不会胖,便也没委屈自己,谁知她的身体似乎将吃进的东西全都吸收一般,身体日渐变胖,气色也越来越好。
她也知以她现在的模样再装病根本说不过去,是以今日祭祖她便告病休息,只想着暂不见人,反正傅棱也不敢私自册封。
可她哪里想得到这些人会直接杀过来,将她堵了个正着。
顾锦璃与玉华公主相视一眼,两人皆忍俊不禁,抿唇偷笑。
顾锦璃给玉华公主偷偷使了一个眼色,玉华公主会意。
她欢喜的热泪盈眶,她以袖拭泪,兴奋的轻轻呢喃道:“太好了,太好了,祖母终于康复了……”
她稍稍后退一步,转身便朝着殿外跑,一边跑还一边欢快的叫嚷道:“大皇兄二皇兄三皇兄,五皇兄六皇兄七皇兄,皇祖母已经大好了,你们快进来给皇祖母行礼问安呀!”
蒋太后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傅玉华这个死丫头,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她心口起伏不定,狠狠的瞪着建明帝,此事定是他们串通好的!
只她心中纳闷,兄长明明给了她可以让人日渐消瘦的蛊虫,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
候在殿外的大臣都在毕恭毕敬的站在香案后,等着与建明帝一同祈福。
乍然听到玉华公主欢快的声音,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祭祖这么灵验吗?
说好就好了?
蒋兴心中的不安被无限放大,“公主殿下,臣知道您心忧太后娘娘,但有些话也不可随便说的。”
玉华公主站定,敛起眸光与嘴角的笑,显露出本属于嫡公主的高贵与骄傲。
“蒋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指责本宫说谎吗?”
“臣不敢。”蒋兴随口应道,并无敬意。
玉华公主弯唇,笑道:“这种事又不像装病,探不出换个虚实。
若皇祖母身体不安,本宫岂会如此说?
本宫见皇祖母胃口大开,脸颊饱满红晕,欢喜之余特来告知几位皇兄,有何不对吗?”
语落,玉华公主便不再理会蒋兴,只笑着对温凉几人说:“皇兄,我们一同进去皇祖母请安吧,皇祖母见到你们肯定高兴。”
几人面面相觑,虽觉事情有些古怪,但还是抬步走向了殿内。
见温凉未动,玉华公主轻声问道:“大皇兄,你不一同来给皇祖母请安吗?”
温凉摇了摇头。
玉华公主想了想轻轻颔首,笑着道:“那也好,我们先进去给皇祖母请安。
大皇兄,皇祖母的病情已经完全好了,你不用觉得愧疚难安了,我们一家人很快就能团聚了。”
玉华公主说的斩钉截铁,一众大臣听得好奇难耐,恨不得也跟着进去看看。
蒋兴最是不安,冷着脸望着王嬷嬷道:“太后娘娘不是身体不适吗?”
“这……这……”王嬷嬷根本不知如何解释,她也不晓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如今太后那模样的确装不得病。
片刻之后,建明帝满脸喜色的跨步而出,朗声笑道:“真是先祖保佑,母后身体已全然康复,看来先祖也盼着我傅氏团聚,再无血脉分离!”
蒋兴皱眉看向傅决,只见傅决脸沉如墨,恨恨咬牙。
蒋兴顾不上疑惑,开口道:“陛下,虽太后娘娘病情好转,但臣愚见还是再等些时日,待太后娘娘完全康复,再行商讨册封良王之事,也免得累及太后娘娘病情反复。”
“蒋兴,你觉得太后如何才算是完全康复?”建明帝冷眸扫过,嘴角笑意淡漠。
蒋兴转着眼珠,迟疑着道:“至少要如未生病时那般……”
建明帝闻后弯唇,笑得十分温和,“你们与蒋世子说说,太后如今的状况如何?”
一众诰命夫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出头说话,最后还是承恩侯夫人笑着道了句,“蒋大人尽管放心,太后娘娘的身体如今可是更胜以往呢。”
众人默默想着,岂止是更胜以往,那心宽体胖的模样想必无需多少时日便能变成下一个女版宋老尚书。
无人反驳承恩侯夫人的话,就连蒋妃都一声不吭,可见承恩侯夫人所言不假。
蒋兴不明内情,一时也不敢多说。
顾二老爷眼眸微动,划过流光,“陛下,有句话臣不知该说不该说。”
这话若别人问,建明帝定会回他一句“不该!”
可亲家开口,哪有不该的道理。
得了建明帝准许,顾二老爷垂首道:“陛下,臣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臣觉得太后娘娘身体康健或许与今日祭祖无关。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怕是些头痛小症也不可能瞬间痊愈。”
建明帝不但不气,还赞许的看着他,笑问道:“那爱卿何意?”
顾二老爷拱手,不徐不疾轻声细语的道:“祈福宴时太后娘娘还身体孱弱,如今却已回复如初,想来还是陛下的孝心感动了天地。
佛祖特降祥瑞于良王殿下,力破太后娘娘与良王殿下八字不合之言,良王殿下重回皇室乃是天地所盼,众望所归!”
“好!”建明帝抚掌,“今四君说的好,朕亦如此作想!
既太后康复,祖先无异,今日即行册封之礼!”
“陛下!”蒋兴惊呼,见建明帝冷眸望他,硬着头皮道:“陛下,这样是不是太仓促了?”
建明帝略略牵唇,侧眸扫了礼部尚书一眼,“季爱卿,你觉得仓促吗?”
季尚书从人群中走出,从容不迫的道:“回陛下,礼部早已做好万全准备,定会将良王殿下的册封之礼置办妥当。”
没有良王妃的帮衬,季家怕是早就不复存在。
他始终记着这份恩情,如今不过是他分内之事,他定然要将这场仪式置办的风风光光!
“好,恪尽职守,为君分忧,这才是为臣之道。”建明帝含笑夸赞了礼部尚书一番,对沈皇后道:“皇后,安排内侍带着各位爱卿去偏殿更换朝服。”
众人默默无声的跟着内侍去了偏殿,再一次见识到了他们这位陛下的腹黑之处。
陛下祭祖,他们所有人都要穿着黑衣,可昨日建明帝特意提醒他们,要备上朝服,祭祖之后还要上朝议事。
他们不疑有他,可现在看来这一切分明都在建明帝的掌控之中。
只他们还有些地方想不明白,蒋太后病的严重,怎么突然就康复了?而建明帝又是怎么未卜先知,提前确认此事的?
最困惑的自然还要数蒋兴,他匆匆换上朝服后便立即跑到了慈宁宫,在看到正在用膳的蒋太后时,他沉默了。
这个白胖白胖的老太太是谁?
蒋太后很生气,一连吃了两个肉包子压气,“你父亲给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说不会对身体有影响吗?可我现在每天都饿,每天都在发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蒋太后还气呼呼的咬了一口鸡腿,忿忿难平。
蒋兴咂咂嘴,“太后娘娘,您既是如此,为何不提前知会父亲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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