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纯钧第二天就戴上了红色的领带去见张公子,他虽然不打算把城市让出一半给日本人,但也有许多需要跟日本人谈的事,其中只能仰赖张公子居中说和。
第四次去拜访张公子,他已经大致了解了张公子的作息时间。
张公子一整晚都不睡觉,不是彻夜打牌就是彻夜跳舞。得益于张公子捧场,百乐门近日又捧出来了几位舞小姐,夜夜都有军车接到张公子官邸陪张公子跳舞,回去自然身价倍增。
跳一夜舞之后,早上,张公子不睡觉,会先去练枪。打完枪去吃早饭,之后才去睡觉。一觉睡到下午起来,看报纸,看电报,在吃饭前见人说话,或是在见人说话时吃饭,总之,凡人有事要见他,只能在这个时间。
然后张公子吃过饭再次回去休息,小睡片刻。
等天黑之后,张公子便精神百倍起来。
跳舞、抽大-烟、打牌,一直热闹到早上。
如此周而复始。
人人都说张公子好热闹,人人也都说张公子和气。
但一个人能每天坚持练枪,哪怕他不上战场,每天醉生梦死,心里也当是有一股气的。
但这股气凡人也见不着。
苏纯钧就是一个凡人,他也参与不了张公子的大事。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夹缝中求生。
他就像是一个囊中空空的穷人,把口袋翻个底朝天也才三瓜两枣。
这个瓜不是西瓜,是瓜子。
可见家里有多穷。
穷成这样,谁让他掏钱买东西,都是他的仇人。
他要存着这点东西过日子呢,让别人看一眼都舍不得,都觉得自己吃了亏。
所以他来拜访张公子数次,总是谈不出个结果。
张公子问他能给日本人什么好处,他讲不出来。
张公子就笑问,难道你是等我给你掏钱出好处?
他心想那就太好了。
张公子笑着说,你看我像是那么好的人吗?
他就说张公子就是个大好人啊。
张公子笑着摇头,说:“那你就看错了。”
第二次这样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张公子还是笑着摇头,说:“你夸我也没用。”
第三次,张公子叹气,说:“哪怕是花花公子骗女人,不出钱也要说一两句甜言蜜语。你想让日本人让步,就是假的也要说出几句好听的来啊。只会来找我有什么用?我就是真把日本人请来了,你连句好听话都没有,日本人难道是傻子吗?他们会生气的。他们生了气,下回再请就不好请了,到时你要拿出翻倍的好处来,他们才肯让步了。我看你也不傻啊,怎么连怎么办事都不会了呢?”
苏纯钧当然会办事,他只是没想到还有骗日本人这一条路可走。问题是骗了日本人怎么收场呢。
但他转眼就想到就是不骗日本人,最后他还是不知道怎么收场啊。
他只是在拖时间而已。拖到最后,也是跟这座城市一起去死。
他不怕死,只怕死的没有价值。
与城同死,算是有价值的死吗?
等他回到家里,就发现苏太太早就无师自通这一招,把日本人骗得滴溜溜转了。
苏太太在报纸上刊登了好大的广告,宣传她的这个慈善基金会,列出了好长一串会中人员名单,全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比如蒋要员,比如冯市长(已逝),比如蔡文华(已逝),比如赵书理,比如日本人平田佳子。
扯虎皮做大旗,苏太太不管活的死的,中国的还是外国的,连张妈常去的教堂神父都被她给写上去了,好像她这个慈善基金会来头很大。
苏纯钧就问:“这个神父什么时候入会的?”他怎么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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