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当天晚上他们睡在城池外面,没多久就听见了哭声,柳玉茹猛地惊醒,顾九思一把揽住她,捂住了她的嘴,没有说话。却是原野上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孩子嚎啕大哭,而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厮打着。
周边人木然望着,有些人则是蠢蠢欲动。
柳玉茹的身子微微颤抖,她似乎是知道了什么,她听着那个男人怒吼着喊:“给我!把米袋给我!”
而那个女人却是死死抓住了袋子,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就一晚上了!”
那女子大吼道:“一晚上,城门就会开了,进了城官府就会放粮,你一晚上都等不得了吗!”
“城门不会开了!”
那男子大吼道:“我们从凉城赶过来,他们就是这样,一直没有开城门,现在青城也不会开!这么多流民百姓,他们怎么敢开!”
“那怎么办……”
有人问出声来:“我们赶过来的啊,他们不开城,我们怎么办?!”
周边乱哄哄闹起来,柳玉茹抓住顾九思的袖子,两人提了包袱,不着痕迹往后退去。
一声声的询问很快就有了答案,当那个男子不顾一切抢夺那个女子的口袋,当那个女人倒在地上再也不动时,所有的秩序、所有的道德、所有的善良都化作了虚无。周边人疯狂朝着他们看到柔弱的人冲过去,尖叫声和咒骂声混成了一片,顾九思抓住柳玉茹,就往着远处冲去。
可周边密密麻麻都是人,野蛮和暴力仿佛是会传染一般,如风如浪,迅速卷席了周边的人。
顾九思不忍心伤人,于是他只是推开身边的人,护着柳玉茹,艰难前行。
然而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吼了一句:“他们有粮食!”
所有人朝着顾九思和柳玉茹看了过来,那人大吼道:“我刚才看见他们吃饼了,他们有粮食!”
相比起那些已经饿到骨头都凸出来的流民,顾九思和柳玉茹的确好上太多了。他们虽然看着憔悴,但精神还算饱满,明显不是长期饥饿的样子。
柳玉茹看着那一双双狼一样的眼睛,她整个人都在抖,顾九思把她护在身后,手里握紧了刀,故作冷静开口:“你们想怎么样?”
然而所有人却都看着他们,没有一个人往前,双方僵持着。顾九思知道,此刻他绝不能退,绝不能有任何示弱,否则一旦有一个人上前,他就会像当初那个富商少年一样,落到最绝望的境地。
他不允许有任何人,去开这个头。
可他其实也害怕。
他不是怕这么多人。
王荣带着那黑压压士兵过来的时候,他不怕,可现在他怕。不仅仅是因为这黑压压看不清的人数,更怕的是因为……
他们不是军队。
他们是百姓,是被命运逼到绝路的百姓。
他们错了吗?
他们只是想活着,只是用尽全力,要抓住活下来的机会。他手里有刀,他只要拔刀,也许最后他会因为车轮战力竭倒下,可在此之前,那就是单方面的屠杀。这将是他一生都洗不清的罪孽,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噩梦。
对弱者拔刀,这违背了他过去所有的认知和信仰。
如果如今只有他一个人,那也就罢了,可他身后站着柳玉茹,他的妻子。
于是他握紧了刀,和他们僵持。
而这时候,一个男人突然冲了出来,他个子不算高大,他扑到顾九思面前来,哭着疯狂磕头道:“公子,公子您可怜可怜我吧,我娘子最后一口气了,她不行了,她马上就不行了,您给她一条生路吧。”
顾九思愣了愣。
也就是这个时候,这个男人猛地扑了过来!
他有刀!
哪怕那把刀很是短小,可是在这个时候,有一把刀那就是利器。他不顾一切朝着顾九思冲来,顾九思一脚将他踹开,而这时周边所有人都涌了上来,柳玉茹躲在顾九思身后,旁边人拖拽她,去抢夺她的包袱,顾九思不敢动手杀人,他努力将周边人踹开。
可人太多了,太多了。
他们密密麻麻,他们不顾一切,柳玉茹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她抱在怀里的包袱被人一把抓走,早已僵硬的大饼滚落出来。周边人惊叫出声:“是饼!还有面!”
许多人冲过去,抢到就往嘴里塞,没有半点迟疑。
这在流民中,那是何等珍贵的东西!
“他们还有!”剩下没抢到的红了眼,他们再没了顾忌,拼了命扑上来,顾九思看着那男子再次拿着利刃朝着柳玉茹捅过来,他终于忍无可忍,拔了刀。
鲜血飞溅出来,周边惊叫成了一片。
顾九思连斩三人,他一手护着柳玉茹,一手拿着刀,看着所有人,怒喝道:“滚开!”
终于再没有人敢上前,顾九思抓着柳玉茹,一步一步朝着远处走去,他死死盯着所有人,染血的脸上宛若修罗。
柳玉茹眼里噙着眼泪,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她唯一的支撑,唯一抵抗着这一切的力量,都来源于那只抓着她的手。
所有人注视着他们,看着他们走出去。
有人想扑过来,然而顾九思身手却十分干净利落,回头就将人砍到在地,这样敏捷的身手,终于让所有人知道谁是不可招惹的人物,于是再没人敢偷袭他们,他们慢慢走去,消失在夜里,然后新一轮的哄抢继续开始。
等看不见人,顾九思就抓着柳玉茹疯狂奔跑起来,两人在官道上,一路都在跑,他们根本不敢停歇,感觉身后似乎是追着洪水猛兽。
他们看见人就害怕,跑到跑不动了,就开始走。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内心的惶恐、震惊,都在无形中传染着。
等太阳升起来,他们走的路上已经没有了人影。之前的人,都是从沧州北方往南方走,而他们却是逆流往北方走,人自然越来越少。
他们很疲惫,可他们不敢停下步子,比起那些流民,支撑着他们的,还有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
他们要去幽州。
在幽州,他们还有自己的亲人,在等待着他们。
柳玉茹拉着顾九思的手,两人走在荒无人烟的道路上。他们就一直走,一直走。
人越来越少,吃得也越来越少,他们从一日两顿,变成了一日一顿。他们困了就睡找个地方,靠着大树睡下,随着他们北上,已经几乎看不到人。
没了柳玉茹的包袱,他们的粮食从面前管够,变成了彻底不够,于是一路上,他们看见树,看见草,但凡看见能吃的,都努力吃下去。
如果遇到水源,他们一定要努力喝水,然后把顾九思的酒囊装满。
可随着日头越发毒辣,遇到水源的间隔时间就越长。
他们头一次见到那种一眼望过去没有边际的荒凉,没有草、没有树,房屋空荡荡的,土地仿若龟壳一般大块大块干裂过去。
先倒下的是柳玉茹,她体质弱,有一天睡下后,顾九思发现醒不过来。他吓得赶紧给她灌水,然后打开了包袱,想要给她喂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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