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道常年在天津卫南门口摆摊儿算卦,以此挣钱养家糊口,他是个火居道,也叫天师道。以前的道人分为“出家、在家”两大派。出家的是全真道士,从穿衣打扮上可以看出来,首先就是蓄发。这跟和尚正相反,和尚得剃光头,谓之剃度,剪去三千烦恼丝,从此不问红尘事,为的是六根清净。道家则追求天人合一、道法自然,所以满头须发任其生长从不修剪,头上高绾牛心发髻,横插一根簪子,顶九梁道冠,当中一块无瑕美玉,三缕长髯飘洒胸前,身穿道袍,上绣八卦阴阳鱼,水袜云鞋脚下踩,背插宝剑、手持拂尘,口念法号无量天尊。
过去有这么一段话形容全真道人的打扮:“头戴青巾一字飘,迎风大袖衬轻绡,麻鞋足下生云雾,宝剑光华透九霄,葫芦里面长生术,胸内玄机隐六韬,跨虎登山随意去,三山五岳任逍遥。”入了这个道门,既不能吃荤,也不能娶妻生子,常年在道观中修行,打坐炼丹、参悟道藏。不过他们衣食无忧不用出去挣钱,因为道观有皇封的田产,还有善男信女捐的香火钱,不愁吃不愁喝的,避开了俗世搅扰。
崔老道这路在家的火居道则不同,没什么清规戒律,不必住道观穿道袍,吃饭荤素不忌,想吃什么没人管你,大鱼大肉随便。可你得自己凭本事挣钱来买,没人给你捐香油钱,只要你养得起,尽可以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但也是真正的道人,也有门派师承和箓书,以什么为生呢?算卦、测字、相面、看风水、打鬼胎、卖野药、画符念咒、降妖捉怪,没有不会的,总而言之就是行走江湖混一碗饭吃。
崔老道的能耐不在脸上,全在嘴上。在过去来讲“金、皮、彩、挂,全凭说话”。这个“金”字,指的就是算卦相面,跟说书唱戏、变戏法、打把式卖艺的一样,全靠说话挣饭吃。
您可别小瞧这个会说话,往小了说“话能开心锁”,心里有什么别扭想不开的,三五句话可能就给说开了,如若闷在心里头,钻了牛角尖儿出不来,寻了短见也不一定。
要往大了说,那叫“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亡国”,古往今来多少大事的成败都在一张嘴上。比如说诸葛亮三气周公瑾,周瑜周公瑾那是多大的能耐,七岁学文,九岁习武,一十三岁官拜水军大都督,统带千军万马,执掌江东六郡八十一州之兵权,人称“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这样的人物愣让诸葛亮那张嘴给活活气死了。还有司徒王朗,也被骂死在了两军阵前,可见嘴皮子比刀剑更厉害。再说春秋战国时代的苏秦苏季子,仅凭一张嘴口若悬河,说得六国合纵抗秦,身背六国相印,使得强秦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另有一位能人叫张仪,也凭三寸不烂之舌,又把六国给说掰了,打得跟热窑似的。
如果把崔老道这张嘴比成“苏秦之口,张仪之舌”,能把死汉子说翻了身,崔老道还得不服,因为他觉得自己比这二位能耐大,只不过生不逢时,否则定会名垂青史。崔老道也常自比二人,比谁呢?一位是开周八百年之姜子牙,另一位是立汉四百载之张子房,也就是张良。这叫“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反正没人见过姜子牙和张子房,不怕吹破了牛皮。
咱们简单地说吧,崔老道从龙虎山回了老家天津卫,从此当了个火居道,在南门口摆摊儿算卦,挣个仨瓜俩枣的进项,吃不饱也饿不死,勉勉强强娶妻生子。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倒也结交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还陆陆续续收了几个小徒弟。南门口这个地方挺热闹,熙来攘往十分繁华,人多好做生意,算卦相面的也不少。过去的人们大多以为算卦相面的先生有真本事,不说全是得道的高人吧,起码精通阴阳八卦,能够未卜先知、断人吉凶祸福。所以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得找个先生问问,不然心里不踏实。其实算卦也好,相面也好,只是江湖上的一门生意,跟别的行当一样,无非混口饭吃。咱也不能一棒子全打死,说算卦的都不灵,也保不齐有灵的,没准儿真能蒙上一回两回的,不过绝大多数和崔老道一样,靠嘴上的花活儿、手里的戏法骗饭吃。崔老道赖以为生的卦术,全是糊弄人的江湖手段,连他自己都不信,唯独看风水看得准,这个是真本事,找他选祖坟的都错不了。不过崔老道不愿意替人看风水选坟地,前有车后有辙,他师父当年怎么死的,可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泄露了天机,不折寿也得消福,说不定还得遭天谴,因此仅以算卦为生,凭耍嘴皮子吃饭。崔老道算卦批命的本事说不上高明,可仍有不少人很信服,皆因他脑子快,话茬子厉害,凭一套江湖上绕搭人的铁齿铜牙,两头堵八面封,一个马俩脑袋,怎么算怎么准,怎么说怎么有,算准了都不用自己说,上当的人就出去替他扬名了。
比如前清之时,有三位赶考的举子,进京途中路过崔老道的卦摊儿。三个人一路上都在想,不知这次进京能不能皇榜高中,走着走着抬眼一瞧,正好这有个老道会算卦,正襟危坐,道貌岸然,边上还有好几个徒弟,这个肯定了不起啊!何不花几个钱找他扯上一卦,心里也算有了底。
三个举子商量定了,一同来到卦摊儿跟前,拱手施礼问声道长:“我们哥儿仨要进京赶考,您给瞧瞧我们三人能否金榜题名?”
崔老道坐在卦摊儿后面,抬起头挨个儿看了看这三位举子,旋即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伸出一根大拇指,作势比画了一下,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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