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觉,颜贻之,我的二叔。
他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那里,干瘦的身上裹着鲜红的袈裟,明明是那样鲜艳热烈的颜色,这一刻却透出了一种异样的沉寂;他双目低垂,枯黄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任何表情,甚至连屋子里摇曳的烛火,也照不亮他那晦暗的神色。
和那一夜,我见到他时,分明是一样的。
这一瞬间,我的眼前突然一阵模糊。
几乎是眼前这样的场景,同样的感觉,在这一刻,记忆和显示完全的重叠了起来。
艾叔叔……
他也是这样,静静的坐在那里,毫无声息,当我想要再见他一眼的时候,他已然离去
。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颜贻之,我的二叔,竟然也是用这样的方式,离开我!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一个长辈,每一个可能知晓我父母的往事的人,都在我好不容易见到他们,好不容易可以知道一点线索之后,就这样离去?
这,难道是上天的安排吗?
难道,我真的永远无法解开当初的那些谜团,永远不能明白,他们曾经经历过的爱恨?
就在我挣扎着看着那模糊的身影,几乎快要站不稳的时候,一个看起来格外老沉持重的僧人慢慢的走到我身边,双手合十道:“女施主。”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眼眶中满是泪水,也实在看不清这人的模样,只勉强哽咽着回了一礼:“大师。”
“老衲知道,女施主乃是正觉的俗家亲眷,照理,这些事情应该由你们来打理。但正觉毕竟是在本寺剃度出家,早已是方外之人。此次他圆寂归一,所遗身后之事,本寺上下——”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平静的说道:“我明白大师的意思,二叔既然是天目寺的住持,他的身后事自然是天目寺的事,你们照规矩办即可,我不会插手的。”
“阿弥陀佛。”
“只有一件,”我说道:“二叔过世,毕竟也是颜家的事,我需要通知成都的人,到时候若颜家有何安排,还望大师能通融方便。”
那老僧回头看了其他几个僧人一眼,他们都纷纷点了点头,他便对我说道:“好。”
我点点头,又道了声谢。
“那么,女施主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知道他们是要商讨一些遗留的事了,正觉毕竟是天目寺的住持,虽然听他们说起,这些年来他已经不见外人,而且经常入定,应该是不怎么实际的管理寺内的事务,但住持圆寂,后继的人选他们自然是要商讨的
。
而这,也就是天目寺的内务了。
照理,我也该告辞了,可我想了想,又开口道:“大师。”
那位老僧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女施主请问。”
“我二叔——正觉大师他,是在入定的情况下圆寂的,对吗?”
“不错。”
“那,他这样的圆寂,可受意念控制?”
这位老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的神情,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提出这么一个问题,包括禅房里其他几位老僧,也都有些动容。
他沉默了一下,眉宇间也透出了几分凝重,才慢慢答道:“女施主问得出这样的问题,大概也明白,人在入定的情况下,是完全进入自己的精神境界内,那是超脱现实的另一个时空,所经历之事,皆为入定者本人所思所想所感所悟而发。”
我点点头。
“禅定,是修行者大自在的状态,但也有一些修行者,如果意志力不够坚定,无法控制自身的精神力,很容易陷入幻境当中不可自拔,而幻境当中的每一件事,也都会相应的,应在修行者的肉身精神上。所以,时常有入定修行者精神受创,疯魔癫狂,甚至——身亡的惨事发生。”
我皱紧了眉头:“那,正觉大师呢?”
“正觉,乃是本寺主持方丈,他虽入门较晚,但天生慧根,敏感忧世,是极有佛性的,是以他入定修行,如同进入他自己的禅房,往往来去自如。”
“大师的意思,他不大可能是因为入定后,受到一些幻象的影响而——过世。”
“不错。”
“那这么说来——”
我的喉咙一哽,突然说不出话来
。
那位老僧的神情也默默的黯然了下来,过了许久,终于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我扶着门框的手微微用力,指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痛楚,才终于让自己可以站定,然后双手合十,朝着蒲团上那个消瘦的,毫无声息的身影,轻轻的行礼:“阿弥陀佛。”
说完,我转身走了出去。
夜,更深了。
而这个院子,却更加的灯火通明,烛光透着橘红,光影中,能看到许多的尘土随着外面那些人的活动而腾起飞扬。
去了一个人,反倒热闹了起来,有了红,又有了尘。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而就在这时,身后那间禅房里又有人走了出来,回头一看,却是那两个一直跟着正觉的年轻僧侣,看来现在事情弄清楚了,那些老僧们要商量一些要紧的内务,这样年轻的小和尚不能参与,自然是要退出来的。
我想了想,招呼他们:“两位小师傅。”
他们一见我,都急忙走上前来,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女施主。”
我问道:“两位小师傅一直跟着正觉大师修行,时间不短了吧?”
“不短,好些年了。”
“我们从入门,就一直跟着住持方丈,这些年来,方丈避世清修,也一直是我们陪着。”
“这样,那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两位小师傅。”
“女施主请问。”
我回头看了看禅院那半阖上的木门,又看了看他们两,低声道:“这些年来,正觉大师真的一个外人,都没见吗?”
这话一出口,那两个僧侣仿佛都惊了一下,他们对视一眼,同时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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