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风很柔。
星光摇曳,簌簌作响。
“阿婆,到了。”
宁奕背着老太太,到了山顶后,将阿婆轻轻放下。
少年余青水则是扛着木质轮椅,搀扶着阿婆瘦弱身躯,挪坐在轮椅之上。
站在山顶,往下望去。
群山在夜色中连绵,一道道轮廓首尾衔接,接连重叠,看不见尽头,只感到巍峨雄壮,在黑暗中有一股难言的肃穆……
阿婆抬了抬眼,只是微微一瞥,便重新阖上。
任谁都能看出,她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倦到眼皮都睁不开,浑身上下,随时都要散掉。
似乎……就只有一口气在撑着。
余青水蹲在轮椅旁边,轻柔道:“阿婆,到山顶啦。”
阿婆很是疲倦地笑了笑。
她抬起手,拽了拽徐清焰衣衫,示意女子蹲下神来,仔细听自己接下来的话。
“阿婆……”
徐清焰蹲下身子,仔细聆听。
阿婆在她耳旁缓缓开口,很慢很慢地说着悄悄话,说到最后,老人唇角浮现出孩童般稚气狡黠的笑意。
除了徐清焰,没人听见,阿婆悄悄话的内容。
说到最后,徐清焰浑身一震。
她声音哽咽,酸涩道:“谢谢您……”
“傻孩子……”
阿婆干枯手掌,缓缓摩挲徐清焰面颊,指尖抵着唇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细声吩咐道:“瞧见你哭……我心里难过得紧……以后要记得多笑……”
说完这句话。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干枯身躯,深陷于轮椅里的瘦削老人,因为这口气的缘故,整个人似乎都干瘪下来,最后安定坐在椅上,气息逐渐平缓。
吐出了身体里最后一口悠长气息。
阿婆明明阖着目,却挤出一丝笑容来,声音断断续续:“今儿山色真好……今儿山色真好……”
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归弥。
阖上的双眸,也没有睁开过。
人至悲时,反而无声。
山顶变得无比寂静。
蹲在轮椅旁的少年,像是被什么撞中了,整个人呆若木鸡,麻木地攥握着老人的手掌,眼中的光芒缓缓消散……
勐山惊起鸦鸣,月夜之下,鸟雀四起。
平静已久的雾江,则是掀起滚滚江涛。
……
……
阿婆离开了。
那个活蹦乱跳的少年消失了。
余青水把自己反锁在里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再出来时,整个人消瘦了许多,鬓角生出了一抹斑白。
哪怕面对宁奕徐清焰,强行挤出笑容,少年眉宇间依旧缠绕着一抹挥散不去的阴郁。
此刻的余青水,才让宁奕感到“熟悉”。
“我要离开勐山……”
从里屋离开时,余青水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他声音很黯淡,道:“这一年,谢谢二位了。这座小院子,若是喜欢,就留给你们。”
宁奕站在余青水面前。
他轻声道:“我们也会离开勐山。”
“就不同行了。”少年低垂眉眼,道:“我先行一步。”
宁奕寸步未挪。
看着这个哀莫大于心死的少年,宁奕心底没来由涌出一抹真切的悲伤。
没有人比他更理解此刻的余青水。
少年想要离开勐山的信
念,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动。
原先少年,是渴望探寻十万大山之外的世界。
而如今……
他只是想逃避。
想逃避阿婆的死,想逃避勐山这座小镇子,只要能够离开,去到哪里都没有关系。
少年低垂头颅,扛着行李,倔强地像是一头狮子,一言不发。
“整座小镇,都被锁在雾江,被困在勐山……这么多年,没有人成功离开过。或许你是唯一的例外。”
宁奕轻声道:“你可以试一试,现在一走了之,不否认你或许能成功离开,去往大山外的地方。”
“但如果你走了,下个月雾江涨潮,这里会被淹没。”
“雾江涨潮……”
少年摇头笑了笑,不以为然,“现在可不是汛期……”
宁奕只说了四个字。
“阿婆说的。”
这四个字,便让少年笑意逐渐变得凝固。
“我和清焰,从来就不是因为飞剑出事,意外坠入雾江。”
在这个关头,宁奕选择了坦白。
“你可以理解成,我们来自于……虚无。”
他直视着余青水双眼,道:“如果今天你决意离开勐山,那么或许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几天,宁奕翻来覆去地回想阿婆最后一夜所说的话……
这如梦似幻的一切,或许本就是存在于过去的真实。
又或许,这只是一场虚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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