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遮天蔽日的雾,比伸手不见的夜更加可怕。
小泥巴推门而出,老旧的木门嘎嘎作响,门外的浓雾重到化不开,像是随时要将一切吞没。
“娘,我采药去了,饭在灶台上热着,记得按时吃。”
屋里传来中气不足的叮嘱声:“山里闹妖,不要进得太深。”
“知道啦!”
小泥巴抬头眺望着不远处的帝荒山,深深的呼一口气,背上篓子,沿着小路向村外走去,白雾深处,是死一样的静谧。
小泥巴正及豆蔻,个头小小,背着几乎跟自己一般高的背篓走在泥泞的山道上,模样颇有些滑稽。但常年干活,她体力很好,脚程也快,没两个时辰变爬到了半山腰。
以往采药她都只在山涧湖边,但如今万物萧条,阿娘的病似乎又重了些。光靠她在村里富户帮工的钱最多只够支撑家里开销,许多药还是得靠自己采,多的还能卖钱,换别的采不着的药。
其实山里药最多,但帝荒山中有禁忌,村里的老人从来不许人随便进,说会闹妖。
——而妖,是要吃人的。
尽管,从小到大小泥巴也没见过妖怪,但木爷爷说帝荒村就曾一度妖祸横行,时常有人失踪。
面前的雾更大了,简直看不清五步开外,周遭安静到了极点,一片瑟瑟清冷。小泥巴心里有些发怵,感觉浓雾里随时会伸出一只手来抓住自己。
保险起见,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纸戳两个洞贴在了脸上。
都说要是被妖怪看见了脸,就算侥幸逃回家去,妖怪夜里也会上门来把人吃掉,那只要妖怪看不见她长什么样不就行了么?
正有些洋洋得意,却听见周围似乎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可是每当小泥巴侧耳细听,那声音又顿时消失不见。
小泥巴心跳加速起来,大气也不敢出,慌忙加快步伐,可是那声音还是不断回响在周围。她不由得越走越快,可是那声音还是紧追不放,而且越来越近。小泥巴外衫已被雾汽湿透,脸上不断滑落的也分不清是冷汗还是露水,她不敢回头只能在雾里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到最后简直是飞奔起来。
突然脚下一滑,一个屁股坐在地上,这才发现面前已经是一片云深不知的万丈悬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嘿!”
而这时肩上被人猛得一拍,小泥巴顿时只觉得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所有的惊惧卡在咽喉里,好半天才“啊”的尖叫出声来。
而身后的人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泥巴,胆小鬼,是我啊!”
小泥巴转头定睛一看,这才松一口气。
“离草,我差点被你吓死了……”
离草跟小泥巴差不多年纪,但要高出半个头去,面庞清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她和小泥巴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是最要好的朋友。
“你这是干嘛呢?”离草伸手从她的脸上揭下纸来。
“木爷爷说千万不能被妖怪看到脸啊,不然就算侥幸逃回家,妖怪夜里也会上门来把人吃掉的,来,你也贴一个。”
小泥巴重新拿出张纸,涂点口水,拍上离草脑门,两人看着对方滑稽的样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上山来采药,离草你怎么也来了?”
“我抄个近路去隔壁村,听说村长昨天把我许人了,媒人说他学富五车,温文尔雅,我倒是要去看看到底长什么样。”离草露出一个冷笑。
“什么?”小泥巴心头一紧,虽然离草是村里的孤儿,没有父母做主,但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许人啊,若真是像说的那样还好,如果不是呢……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啦,我看看就回,你先好好采药,我晚上回来就去找你。”
看着离草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小泥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我陪着你吧,你一个人万一被对方发现了不太好。”
“没事,捎上你我才更容易被发现呢!别磨叽啦,我走了!”
离草挥挥手,蹦蹦跳跳消失在雾里。
小泥巴心里依旧十分担心,想着下山后得赶快去找木爷爷想办法阻拦村长才行。
心不在焉的不知不觉就进了林子深处,也忘了在路口处要放石子标记方向。等反应过来,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稀里糊涂转了一个时辰还是找不到路出去。
正着急,突然隐约间听到有个空灵飘忽的声音在叫自己,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亘古传来,又仿佛就在耳边,若有若无,轻轻挠刮着耳膜,充满了蛊惑力。
小泥巴情不自禁的向着声音的方向走去,很快便穿过树林,来到了一片广阔无垠的旷野之上。
雾仿佛被施了法术一般陡然间散开,天地间绿了起来。野草茂盛,齐腰高在眼前整齐的浩荡铺开,目之所及全是一片无限清透的连绵绿意,夺人心魄,好不壮观。
小泥巴站在其中,犹如沧海一粟。突然一阵大风起,仿佛翠湖翻起涟漪,天光破云,倾泻而下。小泥巴脸上的纸被吹走,她露出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抬头凝望,发现世界被割开成了两半,在这茫茫旷野之间,竟然有一根连通天地的红线。
红线很细,笔直的树立在那,不论多大的风却都纹丝不动。高直插入层云,下直深入地底。看上去那么脆弱,却又那么坚韧,仿佛全靠它拉着,天空才没有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走,大地才没有陷落下去。而那通体散发着神圣光晕的红线上——
有一个结。
在云中洒落的那一缕彷如有形的光照之下,那个结变得尤其醒目。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根线呢?小泥巴满心好奇,忍不住靠近了几步,喉咙莫名的觉得有些干渴。周遭的一切美如幻境,那个结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召唤着她。
她心里微弱的抗拒着,但很快就溃不成军,在四周暗流涌动的力量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小泥巴半是好奇半不受控制的慢慢走到那根红线面前,然后鬼使神差的踮起脚尖,伸出了手指,轻轻一拉——
并没有察觉,一缕紫色的烟雾,从她的指尖灌入了红线中。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整个六界的命运都因为她这小小的一个举动改变了。
风轻轻吹拂着她的衣襟,小泥巴这时候才感觉到后背有一丝浸骨的凉意。
红线结解,瞬间断开变作两截,其上像线头一样飞快的缩进了云里,其下陡然一松,像凋谢的花瓣委顿飘然落地。
小泥巴心中称奇,弯下腰正要捡来细瞧。就发现余光中,有血红色的衣袂在风中上下翻飞。不由抬头一看,只觉得刹那间天地失色。
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浑身仿佛燃着火焰的人,一张脸美得颠倒众生,仿佛汇集了人世间一切的光芒,耀眼得叫人几乎无法直视。小泥巴从出生到现在,内心从未受过如此强烈的震撼,要不是对方身上冲天的戾气,她几乎要以为是神仙降世。
对方悬浮在半空中,微微侧头活动了下筋骨,缓慢沉醉的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睁开双目,他的眸子红得仿佛被血洗过千万遍,通透无邪,美到极致,却又极尽暴戾与疯狂,仿佛只要他眨一下眼睛,就可以让人间灭绝,万物毁灭。世界静止,连风都不敢再吹,空气凝滞,小泥巴像被人狠狠掐住了喉咙,极致的威压像座大山让她几乎要趴倒在地。
神仙?妖怪?
她唯一能够判断的就是对方不是人,而她估计很快就要小命不保。不过这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了,被美晕的她早已不知恐惧为何物。这辈子能看到这么好看的人一眼,就算马上死了好像也值了。
可是那不知是神是妖的人,根本连看也未看她,就仰天长笑,一飞冲天,眼中狂热而嗜血,仿佛死神太久未临人间,笑声犹如霹雳雷惊,直破层云。
一瞬间,山河变色,天地动荡。他远去的一路只见群山相继倾塌陷落,在天地之间形成一条宽近百里燃着烈火的神道。
小泥巴紧紧的捂住耳朵,还是被瞬间震晕了过去。
她并不知道,此时,天地六界,各大仙派全都警钟长鸣。
因为那只被封印万年,曾经大闹六界,把天都烧了个窟窿的上古大妖:焚天火凤杀阡陌——出世了!
杀阡陌翱翔于天,体会着已然陌生的山川日月,那个竟敢把他封印那么久的神祗,他绝不会放过!虽然晚了数万年,但是他一统六界的一天终于来了。他会用涅槃之火,血洗人间!
如今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想办法找回封印时他被拿走的金丹,恢复所有的力量。然而他却发现不知为何,他竟感应不到任何关于自己金丹的气息。
虽然时隔日久,但如果金丹被毁,他早就死了,他既然还在,就说明金丹也还在这六界中,他怎么会感应不到?
而且,他也感应不到任何关于神的气息。才万年而已,那些臭神不会是都死光了吧?想到这,比他找不到金丹还更让他生气,那他还怎么亲手报仇雪恨?
更奇怪的是,整个天地间,妖气都极为衰弱,有人竟然布大阵借山河之势足足建了三十六座锁妖塔,把无数的妖灵魅怪全关在了里面。
杀阡陌冷笑一声,从他出世的此刻起,这六界就注定是他们妖的天下!
杀阡陌冲天而上,在封印中被压制万年的戾气无处释放,重获自由的他犹如灵猴出世,石破天惊,山海动荡。从南至北,一口气毁掉了仙界十三座锁妖塔。无奈没有金丹,力量无以为继,剩下的这才暂时作罢。
而此时帝荒山上,小泥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用了许久时间才恢复清醒。天空黑云涌动,雷声滚滚,仿佛预示着人世将有大劫将至。
她再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随手拉开的这个天地之结里,万年以来封印着这个天上天下、从古至今的最强妖怪!
依稀间……
仍然有一个声音在召唤她。
小泥巴转了个圈四处寻找,这时,看见了地上的那根红线。
于是就那么走上前去,拾在了手里,这时,耳边仿佛从很远处依稀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话音。
——从今往后,你便是这泼皮的主人了,切记严加管教,绝不可解开束缚,否则,他必将再次为祸苍生……
小泥巴脑中瞬间,仿佛有什么炸开了一般,眼前一片空白,晕晕乎乎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杀阡陌,也同样听到了这个声音。他脸色一变,还来不及反应,就犹如突然被人掐住了命魂,倒退着越过山川湖海,硬生生拖回到了帝荒山,还十分不优雅的狠狠砸在了地上。
小泥巴只看见流星一样的一道光划过天际,砰的在无边旷野砸出一个直径一里的超级大坑。
而杀阡陌在坑里一脸要吃人的表情,拍着刚换上就被弄脏的新衣,长发瀑布一样散开漫延在半空,犹如一张要吞噬一切的巨网。
小泥巴一见这魔王又回来了,吓得转身就跑,却被杀阡陌随手一指,定在了原地。
杀阡陌很明显是动了真怒了,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偶然间把自己放出来的小屁孩,自己大发慈悲饶她一命。却忘了一万年前,那臭神曾说,只有他命定的主人,才能解开天地之结。
开、什、么、玩、笑?!
什么主人!众神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何况是这么一个小屁孩,竟白日做梦想当他的主人?
杀阡陌杀意顿起,抬手间便欲将小泥巴化做飞灰。
就在这时,小泥巴手中的那截红线,突然变长暴起,蛇一样向杀阡陌发动攻击。
杀阡陌脸上翎羽显现,狰狞非常,却是另一种霸道诡异的美。
“大胆!”
他好不容易出来了,难道它以为还可以把他关回去么!
杀阡陌大喝一声,一掌劈下,但烟红线乃补天之物,虽攻击力不强,但韧性十足。而杀阡陌没了金丹,力量没了十之八九。二者缠斗半天,一时竟都拿对方没有办法。
于是杀阡陌立刻调转方向,袭向小泥巴,趁着契约未成,只要她死,自然也就没有主人这一说。
排山倒海的杀气瞬间逼到眼前,小泥巴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杀阡陌这漫长的一生经历过无数强大的对手,可是,却是第一次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
那让人心烦意乱的哭声,让他眉间有一道印记骤然闪现,然后就不知为何头猛的一疼,微微犹豫了一秒。没有想到,这刹那的犹豫改变了所有的一切,也成为他日后最后悔的一件事。
烟红线就趁他这么一愣神间,突然发出剧烈的光,离弦的箭般飞射而出。
杀阡陌瞬间被红线缚住了千万圈,红线紧缩,然后“哐当”一声,不可一世的焚天火凤掉落在地,再次被封印,变成了一颗圆滚滚的蛋。
小泥巴又是惊叹又是吓傻,妖怪和线打架,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蛋?但是她再糊涂也看出来,那个妖怪是想要杀她,红线是在保护她。
之前隐约的那个声音说,从今往后她就是那个泼皮的主人了……
“泼皮”?
难道指的就是这个很凶的妖怪?天啊!不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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