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桓凌一纸弹章把整个都察院的同事拉下水加班, 如今自己也被带挈得常年无休。之前他去院里加班时宋时总要可怜他一把,这回倒有些庆幸, 早早送他出门, 便从匣子里拿了这两个月的月俸,牵上马直奔南关悯忠寺。
灵泉寺离家太近, 万一有邻居到庙里上香, 认出他来怎么办?再者桓凌也爱去灵泉寺, 万一哪天去上香, 遇见话多的僧人, 跟他说一句“宋施主来求过子嗣”……
那多没面子啊!
悯忠寺虽然远, 但远有远的好处, 没有认得他的人哪!又是贞观年间始建, 武则天通天元年就建起来的八百年古刹,寺里香火鼎盛,观音殿前身就是号称“去天一握”的悯忠阁, 求子肯定灵验……
咳, 算子孙运肯定灵验!
他快马加鞭进了悯忠寺,先到门前功德香打赏了一把碎银,又买了两把最贵的檀香, 寻了个迎客的小沙弥问何处能算子嗣。
迎客的少年僧人见惯了来求子的, 念了声弥陀,沉稳地说说:“檀越若要算命中该几时得子,可到山下寻一位算命先生,我佛门中却不算这些。不过施主檀越既已买了香, 何不到观音座前拜一拜,求观音送子?”
他倒不用送,侄子侄女都是现成,就算算过继的日子,是养男孩好、女孩好,好说服爹妈哥嫂而已。
不过这香买都买了,也别浪费,正好参观一下著名景点,再给家里求个家宅平安。顺便求菩萨保佑桓凌别被卷进夺嫡里——也不用当杨一清、张居正、张廷玉这样的名臣,能一辈子平平安安,六百年后随便上个“震惊!历史上第一对出柜的同X恋大臣竟是他们”的UC头条就成了。
他便对小和尚点了点头:“小师父说得有理,那我先去为家人祈福,回头再说别的,请小师父为我引路。”
握着满把香去了观音殿,上上下下、内内外外参观了一遍这座建在悯忠阁旧址上的宝殿,点燃佛香插在炉中,跪在观音像前拜了三拜,默默祝祷。
正在虔诚礼拜,却听后头传来一道声音,轻轻柔柔的,音色尚有些稚嫩,却藏着一股久居人上的傲气,对僧人说:“我家公子待会儿过来,劳师父们将这殿内香客清退,方便公子礼佛。”
这观音殿多半儿是女子来拜,但有宋时这个男客先来求子,那些晚到的女客都不好进来,殿内要清的香客其实只有他一人。那僧人却不即刻答应,反倒劝那少年:“这位施主也是读书人,特地来此求子嗣的,过不多久便要离开,可否请施主稍待?”
胡说,谁说他是来求子嗣的!他刚才明明说清楚了,是来求家宅平安的!
宋时气得连愿都不许了,回头看了一眼——跟小和尚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脑后披着一半儿头发。人长得挺清秀的,一身青衫白裤,虽是两截衣裳,看得出也是上好丝绸缝的,腰间带荷包、香囊、头上还裹着个销金的青绸头巾,也不知是哪个勋戚豪门的家下人。
那少年倒没注意宋时看他,还从包里翻出了几块银子,对和尚说:“我家主人难得出门,待会儿还要回家去,没工夫在这寺里空耗。僧人拿这个去劝解,若还不成,我家主人另有补偿。”
那些银子也有姆指大小,少说有五六块,若打发普通路人还真不算少。当然对他这能京里能横着走,连部堂高官的马车都敢不避让的翰林“储相”来说,这点银子就算侮辱人了。
不过宋时没有演《康熙微服私访记》的工夫,又看小和尚老老实实的可怜,该拜的拜了、该求的求了,便起身向那两人走去。
当然不会要钱,但是一定要解释一下,他是来求家宅平安的,不求子!
但他这一转身往门口走,那少年看见他的脸,神情忽然凝住,握着银子的手悬在半空,嘴唇翕动几下,半晌才爆出来一句:“宋大人?”
……居然认得他!
翰林院有人养着这么财大气粗的家人吗?
他在桓家住的那几年也没怎么跟人出去玩,认得几个小朋友,家里也不是这风格的……难不成是大朝会下朝时见过他的?
他琢磨不出来,索性问道:“你认得我?不知你家主人是?莫非是与我熟识之人?”
那少年变了颜色,恭恭敬敬地说:“小的曾机缘巧合见过宋大人一面,故此认得。我家主人也一向倾慕大人,只恨无缘面识,此时主人尚未到寺中,不知宋大人可肯稍待,待我通报主人,再来请大人相见?”
嗯,一说这话就是身份在他之上的人了。不过若是那几位部堂高官,要见他只管亮明身份宣召就是了,八成是哪位勋贵外戚?
这样的人家他就不能见了。
他含笑摇头,说道:“我今日是奉母命来为家人祈平安的,待会儿另有事要办,不能在此多留,你代我向贵府主人致意吧。来日若有缘,自能相见。”
他说到“家人”“平安”时,稍稍把声音加重了一点,保证那两人都听清楚他不是来求子的,然后一甩袖子,飘然而去。
到寺外找摊子算命。
今日朝臣休沐,也是开庙会的日子,寺前一条街摆满了摊子,卖书的、卖假古玩器用的、卖假书画的、卖吃食的、药材的、衣料的、关外皮张、南货冰糖、天津海货、日本俵物的……
宋时险些就去书摊上翻那几本最显眼的生理卫生绘本看,给他的小论文添砖加瓦。他都摸到摊子边上,但想起悯忠寺里有个认得他的小厮,怕那家回头打听到他一个翰林编修在寺外买小黄书,那手便在空中硬生生地拐了个弯,拿起一本《山海经》翻了几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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