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桓凌便光明正大地住进了宋家。
宋大人还京,宋时要给父兄要办宴席庆贺, 他这个师兄恰巧上门做客, 哪儿有半途把他轰出去的?自然也是要留下好生招待,宴上再多吃几钟酒, 散席时天色晚了, 更不能把醉意朦胧的客人往外赶了。
桓凌也正不方便走:他今天就对祖父暗示了要弹劾因戏误事之人, 虽然当时祖父未反应过来, 也不好说这一天下来他会不会悟破此意。
他要弹劾的人正是祖父的盟友马尚书一派, 即将派去的边关的武将。在家里写奏书, 倘叫祖父他们知道了, 必定会拦着他上奏, 甚至还可能代他称病,把他关起来……还是先在宋家安安稳稳住下,写好折子呈上去再说吧。
这一晚上他果然就住了宋时的屋子。
这院子狭小, 统共就几间屋子, 宋时没打他要过来住的牌,只按他们兄弟四人收拾的——上房给他爹和大哥,西厢二哥, 东厢他住, 再来一个就只能挤着睡了。
宋昀本想自己跟弟弟挤一把,让大哥住西厢,桓凌住正房东屋,却不料桓凌丝毫不在意五品枢臣的身份, 推让道:“我与时官儿结拜做兄弟,岂不也是宋世叔的子侄,两位兄长的弟弟?岂有弟弟占住上房,把兄长挤到偏房的道理,世叔与兄长们安住,我们两个小的挤挤便是。”
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总说他们要结义的缘故,他宋世伯和两个哥哥都有些忘了他跟宋时如今还不是兄弟,得在宋家祖宗灵位前结义了才算。听他这么一说,三人竟都觉得合乎人情道理,甚至以为他跟宋时早就私下结了义兄弟,只差没进过宋家祠堂。
他们父子便不再客气,只拽过宋时来叮嘱:“把床给你师兄收拾出来,你年纪小,睡榻就得了,别看人家孩子懂事就要人家让着你。”
床他是能让给师兄,不过他晚上睡哪儿还真不一定。
宋时不知是担忧还是怎么样,心绪复杂地叫人收拾房间,备下热水,引桓凌先到书房里休息。
大半夜孤男寡男地共处在一室,桓小师兄还有点儿弯,他自己……唉,他也是个虚心受劝的,一个把握不好就容易叫人劝动啊。他心虚地掀起窗前纱帘,透过玻璃看了一眼上房和对面照出来的灯光,回过对着桓凌坚定地叫了声“师兄!”
今天家里人多,可不能闹出什么事来!
却不料桓凌也开口叫了他一声“时官儿”,过来闭紧帘子,伸手在他唇间点了一点:“时官儿,今晚父兄都在,咱们却不好像从前单独相对时那么随意了。”
什么单独相对,什么咱们,那都是你……你也好意思说出来!
宋时气运丹田,抓着桌角的五指用力,险些像大侠一样活生生掰下一块木头来。他师兄怕他抠得太狠掀了指甲,连忙抓着他的手腕认错:“是为兄失口,都是我行事随意,放肆无礼……”
宋时冷哼一声,抬起手晃晃腕子,想把他的手指晃开。桓凌却握着他的手按到胸口,整个人贴上来拥着他,低声咬着他的耳朵:“时官儿只是随我的意罢了。”
一团火腾地从宋时尾椎升到胸口,勾起前些日子吃他反客为主,在自己家里随意妄为的旧恨,气得他胸脯起伏不定,眼尾发红,呼息都粗重了几分。
他爹在上房睡着,他哥在对面待着,古代的墙没有隔音!
隔音两个字就像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宋时一下子冷静下来,抬脚在他小腿上轻踢了一记:“起开,这帘子这么薄,二哥在对面看见怎么办!”
桓凌顺势放开他,倚坐在桌边,一手支颐,抬眼望着他,含笑说道:“时官儿怕什么,我岂是那顾头不顾尾的人?今日我特地要换到你房里是为正事,我要写些东西,要你帮我磨墨呢。”
他还有正事?难道要写弹章?
看个戏回来就想写弹章,简直跟他打个球回来就搞小论文一样敬业了。不,比他还敬业,毕竟他写论文是为赚钱,桓小师兄这纯粹是为事业献青春呢。
宋时有点儿佩服,也正经起来,提起水注往砚池里滴了几滴水,取出个常用的墨条替他研墨。他从前常背着家里人抄论文、赶稿子,都是自己研墨来写的,技术娴熟,不多久便研出一池,屈起指背往桓凌面前推了推,说了声“拿去用”。
桓凌对他的书房也熟悉到不逊于自己家的,伸手便翻出书架上的奏本纸铺开,取一只羊毫在池中舔舔墨,向纸上落下。
宋时自然地伸长脖子往纸上看,只见他那笔尖墨汁拖曳,在纸上落下一句“将仲子”。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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