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终是一点点的好起来。
他仍旧每日沉默,但已经开始吃东西,渐渐就已经可以自己下床走动。
家里有两把凳子,他就每日里坐在屋檐下晒太阳,黄大元就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两人一晌一晌的没有一句话。
大元兴许年龄还有点小,他并不能完全明白自己一向敬佩的刘恒大哥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他只是能感知到身边这个从来都目光坚毅、勇敢无畏也无所不能的人,正在一天更比一天的沉没。
他从邻里那里得到了一些的讯息,他听说那天晚上漫天的闪电。
他知道大黄死了,被爷爷安葬在刘恒大哥的老院子里。
他心里有无尽的悲伤。
刘恒不说话,他就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他,见他仍是沉默着,一双黯淡的眸子呆呆地走神,便只好又重新低下头去。
那天他做出了一个极为勇敢的决定,他想去北边找三姐姐她们,叫他们回来看看刘恒哥。他觉得大约只有三姐姐她们三个,才能唤醒他。等爷爷又来时,他便告诉给爷爷,但是却被爷爷摇头否定了。
爷爷说:没用的。
于是他的心情越发的低落。
那一天,他终于鼓起勇气,对刘恒说:“恒哥,你跟我说说话呗,我心里慌。”
刘恒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似乎怎样的太阳都照不亮他那张晦暗的脸。
他说:“大元,回家去吧,好好照顾你爷爷奶奶。”
于是黄大元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他不想回家去。
他想要去修仙,他想要练成绝世的本领,然后替恒哥报仇——他听说了,恒哥是被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神仙找上门来给毁掉的。
但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乐哥、三姐姐和小刘章他们都不在家,他觉得自己就是刘恒大哥唯一的弟弟了,他现在连站起来自己走都吃力,自己必须待在他身边照顾他。
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此生至此,除了“照顾好爷爷奶奶”之外,第一个责任。
…………
刘恒常坐着睡着,又常半夜醒来。
他开始越发的思念自己的弟弟妹妹,想知道他们是否还安好。
他偶尔会想起程云素和王离。
他想起王离说过,如果他们此行顺利,他会安顿好事情之后,跑回来找他喝酒的,他很想跟他再分一壶酒。
但他不无悲观地想,他们回去之后将要面对的命运,只怕并不太乐观。
但他仍是会想起程云素,想起山中只有欲却并没有情的那一夜。
他知道自己于程云素而言,只是一片浮云,飘走了也就飘走了,并无丝毫值得留恋的价值,但他更知道,那是第一个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子。
所以,他思念她。
由是他越发的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
但偏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天天的好起来。
尽管仍是虚弱的连走动几步都要喘起粗气,但真的是在好起来——有时候,他甚至会痛恨自己这个怎么都不会死的身体!
他不知道曾有人把他视做野草,认为他是怎么作践都不会死,怎么踩踏都会顽强地绽出新绿的存在。他只知道,生命中的第一次,自己是真的并不想活下去了——因为活着,已经成为了一种折磨。
他盼着三个弟弟妹妹能早日回来探望自己,但又深深地害怕他们的回来,会让有心人惦记上他们。
于是他希望自己尽快死掉。
他已经能够清楚地预见到自己未来的生命。
他将无比虚弱,他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他不但早已被斩断了修仙的前路和奢望,现在甚至连十几年磨砺出来的杀人之技,都已顷刻间归于烟尘。
顺远镖局连一个喂马的差事都已经不会给他。
他现在也铡不动草料了。
即便好了,也是如此。
他已经撑不得船,下不了水,更打不了鱼。
他已经拿不动刀,砍不了柴,更杀不了狼。
偶尔回想起来,他想起自己在几天之前认真考虑是否要做顺远镖局的副总镖头时那曾经的自得自满与自暴自弃,会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幸福。
他觉得如果不遭遇这样的事情,或许自己从此真的就安安稳稳的待在那镖局里坐个副总镖头了呢——那样说不定自己真的会很幸福。
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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