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汾水之上的画舫逐月而行。
住在船舱客房的李嬷嬷,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细微的声音惊醒。
正是夜半亥时,客房内除却破浪逐水声,这声音反倒细不可闻,可登时将李嬷嬷的睡意驱散。
李嬷嬷急忙翻身下榻,撩.开帷帐,凑着窗外月色,细细端详睡在床榻上的女子,她额头布满冷汗,双目紧闭,眼眶下微微塌陷,嘴里发出梦呓之声,似是被什么可怕的梦魇住了。
李嬷嬷轻声唤那名女子:“姑娘,醒醒?”
那名女子眼皮急速抖动数下,双眼猛地一睁,醒了。
李嬷嬷松了口气,转过身去,点亮了烛火,复又凑近床榻,将惊魂失魄的女子搂入怀里,低声哄慰:“姑娘,又做噩梦了?”
顾蒹葭睁大惊恐的双眼,紧抓着李嬷嬷衣襟,面色惨白的点头。
李嬷嬷将她搂的更紧些,望着她瘦得削尖的下巴,语带哽咽道:“姑娘,这回从并州赶往洛阳,路上舟车劳顿,可受大罪了。”
顾蒹葭闻言,举目四望,才弄明白身在何处,待缓过神,才低声回道:“蒹葭,能了了祖母的遗愿,受这点苦楚不打紧的。”
顾蒹葭的祖母顾曼春为耳顺之年,得了痴症,几个月前突染风寒卧床不起,偶尔意识清醒时,嘴里念叨着思念祖父,盼她大归(死)时,能安葬在并州,并在当天夜里逝去。
顾蒹葭的祖父原为并州人,英年早逝,并葬与并州,其后,祖母跟着升了官职的父亲离开并州,定居洛阳,而今这个强硬了半辈子的老人,弥留之际,惟一的心愿,便是重回故土与祖父合陵。
恰时,毗邻大魏的柔然国年轻首领阿史那即位,对大魏北境虎视眈眈,朝中局势微妙,顾建柏任职中书令,在大魏紧要关头上,政务不能松懈半分,无奈之下,只得亲派一队府兵,护送独女顾蒹葭扶灵回乡,安葬顾曼春。
待顾蒹葭安葬祖母后,归洛阳途中,船行陆家港起,她便晕船不适,受了不少苦楚。十日下来,竟生生瘦了一大圈,这几日,竟时常梦魇。
李嬷嬷轻拍顾蒹葭的后背,低声道:“夜里起了风,船行的慢了些,姑娘,你再睡会吧。”
顾蒹葭瞳孔里的惧意还未散去,紧抓着李嬷嬷的手,闷声道:“嬷嬷,你陪我睡会儿。”
李嬷嬷是顾蒹葭的乳娘,听了这话,自是应承下来,亲自熄灭了烛火,躺在她身边睡了下来。
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顾蒹葭却是睡意全无,脑中一直回荡着那个噩梦。
起初的梦境,大多是断断续续的,后来,她竟身穿凤冠霞帔坐在喜房内,头上盖着红盖头,眼前一片昏红,只能听到周围仆妇连声恭贺新婚等贺词。
接着,她头上盖头被挑开,猝然映入眼帘的是......地上大.片.大.片鲜血,就连帷幔亦染满了血,滴滴答答,朝下滴着血。
她惊惧的尖叫,跌跌撞撞的朝门外跑,忽的,脚腕被人拽住,她猝不及防的摔倒在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唤:“阿葭。”
她仓惶转头,眼前却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她惊惧之下,却觉那张脸异常熟悉,可却想不起是谁,每当她绞尽脑汁,想要看清那名男子时,脑中便如同扎入尖针般疼痛难忍。
睡在一旁的李嬷嬷察觉到她辗转难眠,低声问道:“姑娘,可是头又疼了?”
“恩。”顾蒹葭点头:“嬷嬷,我是在去年磕伤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可为何这几日,我总是能想起一些年少的事?”
黑暗中,李嬷嬷呼吸急促几分,须臾,她披衣而起,复有点亮屋中烛火,细细瞧她,语含迟疑道:“姑娘,想起了什么了?”
顾蒹葭躺在榻上,闭目试着回忆想起的往事,良久,却骤然忆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无奈的摇了摇头,“嬷嬷,我只记得小时候阿耶驮着我摘梨花。”
“没有别的了?”
顾蒹葭苦思冥想片刻,脑袋又开始疼了,她忍着痛,眼含调皮道:“或许,我当真如旁人所说的得了癔症,就连去年磕撞头后,发生的事也记不得了。说不准哪一天,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瞎说。”李嬷嬷沉着脸,轻斥道:“姑娘只是因老太太骤然去世,悲伤过度,才想不起往昔的事,待姑娘心情开朗些,就会慢慢记得了。”
顾蒹葭释怀一笑:“但愿如此。”
她话音刚落,忽的船身剧烈震晃起来,接着,船舱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坐在床榻边的李嬷嬷,猝不及防撞在顾蒹葭身上,随着船身倾斜,两人滚在一处,双双撞在床柱子上。
顾蒹葭被撞的五脏六腑似是被挪了位,疼的疾呼出声。李嬷嬷护着她的头,正要朝外叫人,却是房门被人从外破开,大丫鬟丁香面色惊恐的奔进来。
“不好了,船......船......遇到水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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