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柒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本破破烂烂的书,宋丸子看着正房把外室摁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打, 嘴里磕着盐豆说:
“长柒长老, 这书您认识么?”
“虚活千余年, 我也是孤陋寡闻, 不知道这是何书,竟能吓退《上膳书》中上善道君残留的神念?”
听长柒如此说,宋丸子就知道,他和沧澜界那些追杀自己的人一样,根本看不见那本破书上的字。
“哦, 这书啊……叫无字天书,我在无争界一个落魄宗门里找来的, 别的本事没有, 就是能把些奇奇怪怪的什么魂啊、神识啊,给打得再没了本事。”
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啊。
长柒长老连连点头,吃着盐豆说:“幸好宋道友你有这本无字天书, 不然那上善道君的残魂, 我也……”
玄泱界的食修到底有多弱?
宋丸子又抓了一把盐豆吃。
那边,正房打外室还打得兴起, 那本“外室”书页翻腾了两下, 被“正房”直接抽了个跟头。
“长柒长老, 您的旧事还没讲完呢, 上善道君后来又如何了?”
再看一眼那两本书的缠斗, 长柒道:“上善道君用灵食勾动了一众大能的欲望, 使他们甘于受他驱使。不仅是他们……”
盐豆吃了个差不多,宋丸子咂咂嘴,看看时辰也到了吃顿饭的时候,她又拿出了一块猪肉。
看着宋丸子用一把黑色的菜刀切肉,长柒神情舒缓下来,细细讲起了后来。
有人道修仙一路是隔绝俗欲一心向前,可“一心”二字,就是欲望的本身,上善道君认为天下无人能逃脱欲望,只有被压制与埋藏于心底的,他便将之勾了出来。
短短数年之间,整个玄泱界有小半修士都成了上善道君的拥趸,说一句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并不为过。
千万年前的旧事里似乎沁着血,哪怕长柒长老声词平和,听着就能感觉到有无数沉冤旧恨掩埋于其中。
宋丸子将三分白七分红的猪肉切成肉丁,又开始切伞盖肥厚的菌子,脑袋里不禁在猜测——那个上善道君做的饭得多好吃呀?
以食修之道,上善道君统御了大半玄泱界几百年,势力也侵入了一些小世界。
要只是害人也只是说这人可怕而已,可他不仅操控了人心,从他自称自己是天道之后,玄泱界食修再无人能请下天道,有修士借突破元婴之时大骂天道为虎作伥,却引来了上善道君,那日,是无数修士心中的噩梦。
上善道君只说了“骂天该死”四个字,那个刚刚受过天劫进阶元婴的修士立刻被一道极粗的劫雷劈成了飞灰。
他说他是天道,天下无人信他,可若他不是天道,为何天道被他驱使?
一日间,不知多少修士道心涣散,又有多少人改换门庭跪拜在了上善道君脚下,整个玄泱界几乎都在他的摆布之下了。
“那上善道君如此厉害,玄泱界的人是如何打败他的?”
发好的面团在陶盆里揉搓到面光盆光手光,宋丸子问长柒长老。
长柒顿了一下,才说:“非是有谁打败了上善道君,是他自己不见了。”
一代枭雄竟然也没有个轰轰烈烈的收尾,后人听来不免有些唏嘘。
“上善道君消失之后,被他操纵的修士有人心魔加身爆体而亡,有人堕入魔道不得超生,也有人再无踪迹……有修士说食修皆是邪道,为求自保,食修们纷纷舍去了道统之中的味之一项,甚至有宗门立下规矩,只敬天事、不问人心,做出来的东西不能再给人吃。由那之后,食修渐成四脉,他们各有侧重,道统零碎,抛下的就是他们以为能操控人心的部分。”
灵祭师不以鲜入菜,尚灵只以鲜入菜,天通没有菜谱只有卜问来的“天意”,鼎身倒是最正常的一脉,也是不管那菜究竟做的是何味道。
地上,正房“踩”在外室身上,用破破烂烂的书皮一下一下拍打着外室,趴在地上的那本仿佛在装死,只偶尔还有书页轻轻挣扎一下。
宋丸子手里拿着擀好的面皮,把调好的香菇肉馅儿满满地包进去,一个包子有她一只手那么大。
“长柒长老,听您的言下之意,我的做菜之法就是你们摒弃了几千年的调味之术,所以你才以为我是上善真人教出来的‘余孽’,我说的可对?”
余孽二字着实不好听,长柒长老轻轻摇头说:“上善道君当年曾传下《上膳书》,说是他多年食修之法的总结,几千年来,有无数人希望找到这书,成为第二个上善道君,也有无数人希望毁了这书,万不能让第二个上善现于人间。”
长柒看着宋丸子,又道:
“我知道宋道友是个良善好人,可上善道君先前也绝非坏人,只能说后事难料,人心难测。”
宋丸子烧上水,准备蒸包子,抬眼与长柒长老对视:“长老来找我的时候,也动过斩草除根的心吧?”
刹那间,长柒长老觉得宋丸子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却比世间不知多少双目健全之人看得更通透明白。
他只能点头。
等着看宋丸子能作何反应。
“吃包子蘸醋么?”
“什么?”
“我是问你,吃酸的么?”
锅里开始传来了蒸包子的香气,长柒长老却还在发呆。
宋丸子两个手指一搓,一瓣蒜的蒜皮就被她搓了下来,搓完了蒜皮,她又拿出一个小锅,烧水,焯了焯一把绿叶菜,又用凉水湃了下,捏去水分,切成小段儿,用炒好的鸡蛋酱拌了一下,可当是配包子吃的小菜。
“我要是您,我也会斩草除根。”
把活计都做完了,只等着包子出锅,宋丸子才这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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