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手覆在尚未隆起的腹部,低垂着眼,眉眼弯弯,带着数不尽的温柔,跟着一句:“我问过夫君,他说不管是小子还是姑娘,他都喜欢…不过我还是希望这胎是小子,那么以后再生个姑娘,当哥哥的便能照顾妹妹了。”
王昉记着程瑛头一胎的确是个小子,便笑着说道:“表姐一定会得偿所愿…”
“嗯?”
程瑛抬头,她看着王昉笃定的面容,心下好笑:“若当真是小子,我与夫君却一定要好生谢你一回。”
她这般说完,便抬了手,继续就着先前的绣活做了起来,一面却又说道:“明儿个我陪你出府逛逛,我也许久未曾回来了,听府中下人说城中又多了许多有趣的地方。”
王昉闻言,方想点头,便又想起她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犹疑道:“表姐的身子…”
程宜笑了笑,是说道:“如今身子还未显,才能多走走…等往后身子大了,便是想走也走不动了。”
王昉听闻这话,方点了头。
…
翌日。
程府门前早就备好了马车,张老夫人知晓王昉要出门很是高兴,还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不拘什么,只管按着喜欢的买…若不够,便让人记在程府的账上,日后自会有人上门来收账。
王昉推拒了一回,她未有什么想买的,出门也不过权当散心…
实在推拒不过,才无奈应下了。
因着程瑛有双身子,张老夫人便又给了她一个惯有经验的嬷嬷,让人随身跟着。
等一应弄好——
王昉一行人才往外走去。
马车共有两辆,皆挂着“程府”的木牌,缓缓朝永安巷外驶去。
驶出永安巷…
至得城中,那热闹的景象便显现在了眼前。
马车中开了一面槅扇,程瑛往外看去,也忍不住笑道:“这幅热闹景象,我也许久未曾看到了,记得以前每逢灯会、佳节,便与大哥他们一道出来…人挤着人,却是连回头也难回。”
王昉笑了笑,却是想起上回元宵…
她被挤在人群之中,若不是那人正好也在,她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王昉这样想着,是抬眼往外边望去…
却见长街上正有一个身穿玄裳的男人策马往这处奔来,许是因为隔得还远,只能瞧见他衣袂飘飘,半束的墨发在身后随风飘扬。
顺天府街道宽广,平日也有不少少年、少女策马过长街。
因此这一回事也未曾惹来多少话语,只是待瞧清那人的面容,却都忍不住低呼一声。
马的速度很快,没一会便离她们越发近了…
而那人的身形也已经全部显现了出来。
王昉瞠目结舌,她看着那人已拉紧了缰绳,慢悠悠骑着马朝他们过来…她好似还未曾回过神,待那人弯了腰,一双流光微转的桃花目隔着这一面半开的槅扇与她对视后,才喃喃说道:“陆,陆意之?”
陆意之看着她不敢置信的面容,挑了挑眉——
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因长途奔波还有几分喑哑,配着他如常的慵懒随性,听在旁人的耳里却更令人心生几分悸动:“是我。”
同行丫鬟偶然瞧见这么个人,一愣之后,忙伸手拉下了车帘…她一面是拿着先前备好的帷帽替两人遮了起来,一面是朝外与车夫喊道:“李大,驾快些。”
外头的李大不明所以,却也未曾问什么,只抽了马鞭加快了些。
程瑛也回过了神,她一面整着帷帽,一面是低声问王昉:“陶陶,你认识他?”
王昉点了点头…
她先前的确被陆意之的出现给惊到了。
如今回过神,便与程瑛一句:“我的确识得她,他就是江先生的徒弟…我今日怕是不能与表姐逛街了。”
王昉说到这,与丫鬟一句:“让人停车吧。”
丫鬟面露难色:“这…”
程瑛说了句“无事”,而后是开了口:“听表姑娘的话,停车,把后头的车给表姑娘。”
她知晓江先生的重要性…
这几日王昉茶饭不思便是为了这一桩事,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个消息,自然不能错过。
丫鬟低声应了“是…”
而后是与李大说道:“李大,停车。”
王昉戴好帷帽,由琥珀扶着走下马车,便见陆意之依旧策着马不紧不慢的跟着,见她走下便也停下了马。
“陆二公子…”
王昉由琥珀扶着朝他走去,待至人眼前,是屈膝一礼:“不知陆二公子…”
“走吧。”
“啊?”
王昉有些怔楞,她抬头看去,这会才看见陆意之那双泛着红丝的眼睛,往日从容的面色这会也带了几许疲惫…她心下有些许猜测,还未等她再开口,便听到陆意之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是要见我师父?走吧,我带你去。”
程府的丫鬟也走了过来,是与她屈膝一礼:“表姑娘,马车已备好,请您上车。”
王昉轻轻“嗯”了一声,她敛下心中所思,朝陆意之是又一礼:“劳烦陆公子领路。”
而后是由琥珀扶着往马车走去…
陆意之策马在前,程家马车在后,缓缓往前走去。
程瑛依旧戴着帷帽,她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好一会才关了槅扇,与车厢中的丫鬟、仆妇说道:“今儿个看到的全部把嘴给我闭紧了。”
虽说是江先生的徒弟,可到底也是个男人。
这事传出去…
终归对陶陶的名声不好。
几个丫头、仆妇闻言,忙垂了头,齐齐应“是”…
…
马车一路随着陆意之往前走去。
王昉从槅扇往外看去,这处依旧很热闹,可其中游走的人群却大多衣着朴素,连着两边的摊贩、铺子看起来也不似那边繁华…跟着的程家丫鬟自是熟悉这些,她见王昉面上露出疑惑,低声说道:“表姑娘,这儿是西市。”
西市?
丫鬟便又低声跟着一句:“这儿住的大多是寻常百姓。”
王昉点了点头,她仍戴着帷帽,因此开着槅扇也不打紧…她一路往前看去,眉心微蹙,江先生就是住在这边吗?
陆意之翻身下马,他随意把马扔在这处,指着同行的程家车夫说道:“你在这处看着。”
“啊?”
车夫闻言是有几分怔楞,见他蹙起了眉才忙应了“是”,跟着是拉紧了缰绳停在一边,朝里恭声说道:“表姑娘,到了。”
程家的丫鬟先走下了马车…
琥珀拉下了车帘,替王昉又整顿了衣裳,才扶着她走下马车。
王昉抬眼看去,见巷子外的灰墙上写着三字“康安巷”…
而陆意之正负手站在巷子口,见她走下马车便循眼看她,淡淡说道“走吧”。
王昉让丫鬟留在外头,而后是由琥珀扶着往里走去。
康安巷的路皆是青石板所搭,有不少还都缺了一角一半的,露出了下头的泥土…昨儿个夜里落了一场雨,这些泥土仍旧湿漉漉的,若不小心踩在上头,还会溅起水来。
琥珀皱了皱眉,即便是她也从未走过这样的路,更不用说是王昉了…
她看着不远不近走在前面的陆意之,又看着周遭环境。
两边的屋子有不少都开着,其中还隐隐传来不少浑话,有的是几个妇人坐在一道讲着闲话,有的是妇人拿着鸡毛掸子打着小孩,也有吵架的声音…纷纷扰扰混杂在一起。
琥珀忍不住低声说道:“江先生怎么会住在这?”
王昉心下也觉得奇怪…
她一直以为像江先生这样的人,应该会与徐先生那般,择一处幽静之地,泛舟日上。
因此他们这一回寻找,也多是去这些地方去寻。
若是他住在这,也怪不得他们找了这么久,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王昉抬眼看着两边环境,纷纷闹闹,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也许,这就是书中所说的“大隐隐于市”?
她刚刚想到这,便有玩闹小孩从她身旁跑过,恰好那一块是缺了一半的青石板…他这一踩,那泥水便都溅了起来。
琥珀即使想拦也拦不住,她瞧着王昉的红色留仙裙上沾了几块明显的印记,弯下身替她拭了好一会,却也未曾擦拭掉…她心下愤愤,终归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这群小孩也真是的…您这衣服都弄脏了,待会可如何回去?”
姑娘家最重面仪、身仪,若是让旁人瞧见主子穿着这样的衣服,还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意之听着身后的动静,转身看去,自然也瞧见了王昉衣裙上的污渍…他想着往日见过的女子,即便是家中几个表妹,若是碰到这样的事也早就叫喊出来。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
她又会做什么呢?
陆意之想到这,便未曾上前,依旧好整以暇看着王昉…
王昉也察觉到了陆意之的眼神,她未曾说话,只是拍了拍琥珀的手:“过会用清水擦拭下,若不成,等回去的时候再去买一身成衣便是…如今江先生的事才最为重要。”
她说到这,便看向陆意之,点了点头:“劳陆二公子久等,请继续带路吧。”
陆意之看着她,一双桃花目微微一转…
这个小丫头,果然是不一样的。
他未说话,眼中却多添了几分未可辨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而后的一路,无论是琥珀还是王昉多添了几分小心…
待又走了一刻,三人便停留在了一间屋子前。
眼前屋子与巷子里的其他民宅并无什么区别,只是在临墙处多植了两株桃树…如今正是三春月,桃花开得正好,有几株略高的还穿过墙壁朝外伸了出来,在这纷扰的巷子里,倒是平添了几分闲适之态。
陆意之走上前叩起了门,没一会里头便传来脚步声,跟着是一个小童声音:“谁呀?”
“我…”
门打开了小半面,小童在门后看着他们,待看至陆意之的时候才把门全都大开了,惊讶着说道:“陆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陆意之面上也添了几分笑,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小童的脑袋:“长高了…”
他这话说完,是望向院子里,跟着一句:“老头子呢?”
小童一面摸着被他拍过的头,低声嘟囔道:“陆哥哥不能总是拍我的头,会长不高的…”一面是引几人进去,跟着说道:“先生前几日说有人在找他,恐是不知哪里惹下来的冤家,便先躲他一阵子。”
他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不过先生也说了,冤家宜解不宜结,躲他个四天也就够了。”
陆意之面上未曾有什么异样,只是卷起袖子,从院子里的水缸取了一盆水,擦拭过那几个茶盏,才倒了盏温水递给王昉…他的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看得很是舒服。
王昉看着眼前的茶盏却有些怔楞,一时之间也就忘了接过。
“不喜欢?”
陆意之看着她眉心微蹙,想了想是说道:“这里除了这个便只有酒,你要喝酒?”
“不用了——”
王昉接过茶盏,慢慢饮下一口,走了一路也的确渴了,她把余下的半盏递给琥珀,而后是看着小童问道:“那你可知道江先生何时回来?”
小童原本就好奇这两人是谁…
如今听王昉说话,便歪着头看了她好一会,才轻声说道:“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是陆哥哥的妻子吗?”
琥珀正在喝水,闻言却是咳了起来,好一会她才缓了过来,与小童厉声说道:“你胡说什么!”
小童也不惧,依旧露着一副稚趣的面容,有些疑惑:“姐姐既然不是陆哥哥的妻子,那为何跟着陆哥哥来呢?陆哥哥往日可从未带人回过家。”
陆意之手中也握着一盏水,他余光看着王昉有些绯红的面容,茶盏掩下的唇角微微扬了几分…
到底是姑娘家。
他垂下的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待饮下盏中水,是开了口:“好了,小圆…老头子出门几天了?”
那个名唤“小圆”的小童,闻言是掰着指头数了数,才道:“今儿个正好第四天,先生应该要回来了。”
陆意之轻轻“嗯”了一声,他看向坐在身旁的王昉:“你是稍坐会,还是明日再来?”
王昉闻言忙道:“我稍坐会便是…”
好不容易有了江先生的消息,即便是回了去,她又哪里歇得住?还不如就待在这…她想到这,便又跟着一句:“陆二公子若有事尽管去忙,不必管我。”
陆意之看着她,搁下手中茶盏,淡淡“嗯”了一声,身形却依旧未动:“缸中有水,屋中无人,自便…”
王昉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杏眼弯弯,是言:“多谢。”
琥珀舀了半盆水,而后是扶着王昉走进屋子,替她擦拭起裙角…待拭完,她是开了一面窗,一面替人绞着裙角,一面是由着外头的徐徐春风吹进来。
春衫本就薄,没一会那裙角便被吹了干。
琥珀把水倒在窗外的一株桃树下,而后是扶着王昉走了出去…
恰也是此时,屋外传来一个微微上扬的声音,跟着那扇木门便被人推了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男人。男人约有四十余,模样并不出色,一手握着一个葫芦,一手握着三吊钱,身形却有几分潇洒滋味:“小圆,我回来了,先生我赚了三吊钱,今天让你开个荤。”
男人说到这,是看着从里屋走出的王昉主仆,一愣之下,脚步也跟着停了下:“啥时候我家竟来了两个美娇娘?”
小圆走了过去,他看着男人手上的三吊钱,是皱了皱鼻子:“你这又是从哪骗回来的?”
男人一听这话,是轻轻咳了几声:“混小子,什么叫骗,我是行医问诊,做的可都是正当事。他说到这,刚想问话,余光便看见一个倚树而坐的玄裳男子,更是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他看了看陆意之,又看了看王昉,似是有几分了然,跟着是哈哈一笑:“好小子,你比你母亲的眼光可要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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