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陌疑惑:“有面字辈么?那其他人叫什么,面团,面饼?”
“面字是贫僧专用的。”梁晨直起身子看着谢陌。
“还不如直接叫你思过呢。”
“哼!”
这一声冷哼让谢陌听出许多的不服气来。
“你不是自己看破红尘的啊?”
“废话!一醒过来头发就没了,还被人换了这张脸。天天叫我在这里扫地兼擦那些木牌牌。”顿了一下道,“你娘的牌位,我擦得很干净。”
“有劳了!你怎么没跑啊?”
“功力被老和尚封了七成,那些护寺武僧厉害得很,根本出不去山门。只能在山上走动走动。”
“那你方才在哪啊?怎么侍卫没看到你。”
梁晨的眼往梁上示意,他方才抱着扫帚在那上头睡觉呢。一觉醒来发现天色不早,干不完活可是得饿肚子的,于是赶紧下来扫地。谁晓得居然遇到谢陌一个人在这里。这几年,她来过许多次,可身边总是有一群人。而且,如果是一早知道她要进来拜祭亡母,监寺是要清场的。今天她是突然起意,然后他又在梁上,所以才阴差阳措的见上面了。老和尚给他安排的这个地方,平日只有他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外头的胡勇看到谢陌和扫地的僧人说起话来,也不敢进来打扰。只怪手下方才清场怎么就没把这个僧人清出来,回去得好好的罚他们。
谢陌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鼓励了梁晨一句‘好好干,没准你能成为新一代扫地神僧’便出去了。
胡勇躬身道:“娘娘,属下失职。”
“没事儿,是在大相国寺嘛,无须太过紧张。”
不语也得了信儿,心道还真是阴差阳错。那供牌位的地方扫地应该说挺适合面壁的。可居然阴差阳错的也能碰上谢陌。难道以后得派他去守塔林?可塔林在后山,保不齐面壁就跑了,那还得安排人看着他。而且此子十分狡诈,人少了还不定就能看得住他。
还是让他就在那里扫地吧,有这一次,胡统领下次清场就不敢这么不经心了。
谢陌因为这个小插曲,心情不再那么低沉。不语大师还挺会收拾人的,居然让梁晨真的这么老老实实的扫起地来。
接下来的日子谢陌便时常带了煜儿在山上转悠,不语大师早已不理寺中庶务,一切均由监寺打理,便同她们母子一起到处走动。
这会儿,煜儿正稀奇的立在上山的台阶旁看和尚们提水上山,看了半晌跑过来,“母后,桶底尖尖的。”
谢陌笑笑,“是啊。那桶底尖尖的,师傅们路上就不能歇气,得一鼓作气的跑上山把水倒进缸里才行呢。”
“一鼓作气?”煜儿扬起头问。
谢陌便给他讲了这个典故。
不语在旁边品茶,一同听谢陌把故事讲得深入浅出的。煜儿很喜欢听母亲讲故事,听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谢陌发现不语看着她的眼神有着不尽的怀念,便只做不知继续给儿子讲着。
末了,不语叹口气,“活到这个岁数,故人都没了。”
“大师不是开解过陌儿,江月年年只相似,人生代代无穷已么。”
不语笑笑,“可不是。不过啊,贫僧至今还没有找到个真正能传衣钵的人,不无遗憾啊。”
谢陌心头一动,不过想起某人抱着扫帚在梁上睡懒觉,又只得放弃。胡勇已经狠狠惩罚过之前进去清场的侍卫了。说即便在大相国寺,也不得有丝毫大意。如果不是普通僧人,而是刺客在里头,岂不是所有弟兄的妻儿老小都跟着玩完。所以如今,谢陌身边的防卫格外的严,那种巧遇的机会不好找了。不过,谢陌此时也没有太多叙旧的心思,如果被胡勇等人发现,不但置梁晨于险地,而且也辜负了大师的一番好意。
“陌儿你是个好母亲、好妻子。槙儿那小子能得你为后,实在是天大的福气。”
谢陌看一眼不语大师,“大师也要为他说项?不瞒您说,我如今是既不想见他,也不想听到人提起。”
“不是,只是感慨一句罢了。不过,你不想见的人又来看儿子了。”
谢陌的眼力没这么好,不过既然大师说了是那自然错不了。她在这里,除了开始几日闭门不出,访客倒也不少,多数她都不接待,只有有数的那些个人才会被领进山门。譬如兄嫂与侄女侄女婿,萧枫母女,还有沐阳跟她两个媳妇,有时候也是一大堆的小孩子来和煜儿玩。所以他已经住习惯了。
“母后”远远儿的就听到萧炜的声音了,原来今天他们兄妹都不用上学堂,跑去跟萧槙说想来看母后和四弟,萧槙就把他们统统都带来了。萧炜和萧熠是跑过来的,萧荻是萧槙牵过来的。三人一起向谢陌、不语行礼。
煜儿有十来日不见兄姐了,当下便和两个哥哥玩到一处去了,萧荻则留下陪着谢陌。
谢陌站起身来,“皇上来看煜儿,臣妾就不作陪了。”一边问萧荻,“可愿陪母后去后山走走?”
“好,儿臣就是特地来看母后和四弟的。”萧荻乖乖巧巧的说。谢陌便牵着她走了。
不语端起茶盅暗笑了两声。
萧槙见谢陌走开了,便说两个大儿子,“不是说来看母后么,怎么尽顾着玩?”
萧炜便道:“那儿臣等也去陪母后。大师,失陪了。”呼啦啦的三个人就跑开了。这样一来,萧槙倒是不好也跟过去把不语一个人撂在这里。
不语道:“贫僧一贯爱清静,皇上特地来看煜儿的,还是一道过去吧。”
“是。”
谢陌在前头牵着萧荻说说笑笑的走着,那哥三绕着她们一会儿跑到前头一会儿跑到后头,萧槙慢慢跟在后头踱步,看起来倒也是其乐融融。
煜儿仰头看天,高高兴兴的让侍卫去把他的几个纸鸢都拿出来,要和兄姐一起放。这后山地势开阔,的确是放纸鸢的好地方。都说春天是放纸鸢的节气,其实秋高气爽一样可以。
四个小孩儿各自由人领着去放纸鸢去了,自有人上来铺了地衣请帝后坐下,上头摆上当季瓜果还有各色糕点。倒弄得像一大家子秋游似的。
萧槙暗觉煜儿知情识趣,把兄姐都带开了,让父母独处。
坐下以后,谢陌笑着问起宫里的情形,萧槙有点受宠若惊,“宫里一切都好。肖贤妃掌着后宫,处事倒还公道。田婕妤……”萧槙说了一句陡然觉得不对,他把孩子们带来,贤妃等人也说想来探望皇后,被他回绝了。怎么这会儿还跟谢陌谈论后宫女人?
“那就好,都是有历练的人。断不会臣妾不在宫中,就乱了套。这山上景致好,妹妹们都在后宫呆着,虽然有不少景致可赏,但宫外的风光也多一份野趣,臣妾就想着什么时候叫她们也出来转转。”
“陌儿”
“还有选秀的事,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也着实少了些,这一次就选些可心意的在身边……”谢陌话还没说完,就被萧槙伸手握住双肩,“陌儿,你在说什么?”
那边放纸鸢的煜儿其实一直留意着这边,看到了便把线轴往小初子手里一塞,咚咚咚的跑了回来,“母后,给煜儿擦汗。”
萧槙把手放下来,恼道:“那边那么多人不能给你擦么?”
“儿臣就喜欢让母后擦。”
谢陌给他擦了,“别为这个跑来跑去了,回头就就叫你二姐姐给你擦擦就好。不然反倒跑出一身汗来。”
萧荻几个见他跑回来,便也跟过来了,萧荻闻言走过来,“来,四弟,你看,二姐姐的纸鸢飞的没你的高呢。你教教姐姐。”
方才煜儿是自己把纸鸢放上天去的,不像几个兄姐是小太监代放,闻言笑眯眯的说:“也没什么,就是顺着风跑,边跑边放线,寺里的小师傅教我的。”
见煜儿被萧荻哄走,萧槙问道:“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不是早就说好,以后我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生一堆孩子么?”说完脸上微微有些发烧,赧然道:“真是只是一个意外,蓉儿那里我已经审出来了,人证物证都有只是不想污了你的耳朵跟眼睛。”
“那就不用说了,我也知道你要做什么有的是人选犯不着到女儿那里。可是,我累了。”不想再成天把你盯着,盯来盯去还盯出如今的结果来。她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现在还好说,十年以后二十年以后呢,到时候她美色不再,还能栓得住可以坐享天下美人的皇帝?就算他有心,可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一次可以被萧蓉和杜翩翩算计,下一次就可以被别人算计。她没有心力再辛苦的维持两个人的日子了。
失宠也无妨,谢家已经到鼎盛了,如今更是要谨慎行事。哥哥勤勉得力,皇帝总不好无缘无故的打压谢家。爹爹这次去白山书院,她总觉得他是要给旭旭找一门不会太高但也不会低了的亲事。尚主这样的荣宠,还是免了吧。谢家已然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了。再说,还有煜儿在,就为了他日后不会有太过强势的外家,谢家也该退一步。
谢陌说完这句就闭上了眼养神,萧槙想说什么也无法再说。其后几次,他来看煜儿,谢陌便把煜儿单独打发出来给他看,自己连面都不肯露了。
一次两次,第三回他就直接冲进了卧房,被谢陌冷眼一看便转了笑脸,“今天孩子乖么?”
谢陌摸摸肚子,“就那样,还没有动静呢。”才三个半月,哪里就能动了。
“我听听看。”萧槙说着在谢陌身前蹲下,想把耳朵贴到她肚子上去。他一靠近,谢陌就不由自主的僵硬了身子。萧槙自是察觉到了,蹲在那里,闷闷的道:“陌儿,我们真的回不去了么?”
“你起来说话吧,这样子怪怪的。”
萧槙抬头看她一眼,还是蹲着,却端过一边的茶盏,“陌儿,喝茶。”
这是端茶认错了,而且他还蹲着。这个姿态放得很低了,总不能真让他跪了下去。
见谢陌不接,萧槙心一横,跪就跪吧。不是有句俗话叫拜倒在石榴裙下么。还未及动作,谢陌忽然一把推开他,捂住嘴冲到痰盂边呕了起来。他过去替她拍背,“让太医正开点可以吃的药来,也省得你这么辛苦。”
“不用了,是药三分毒。再说这种程度的孕吐也很寻常。”
谢陌用清水漱了口道:“臣妾要躺一会儿。”
煜儿的小脑袋伸进来,“父皇,你看完儿臣了么?儿臣要出去和明光小师傅他们玩了。”方才父皇直接就走开了,也没说声他可不可以走开。
谢陌笑道:“去吧,和明光小师傅他们好好玩。”明光等十来人是几年前那场大战的孤儿,被寺中僧人捡回来用米汤喂大的,跟煜儿年岁相当,还算投缘。
谢陌闭上眼躺着,不再理会萧槙。不小心就睡过去了,还是煜儿回来兴高采烈给她看自己新得的小木桶才把她吵醒。
萧槙已经被请回宫去了,有灾情发生要立即调度钱粮赈灾,户部尚书也就是谢阡等着他发话。
谢陌看了看煜儿的桶,也是桶底尖尖的,但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大小,木料也是挑的轻巧的。煜儿一手提一个,人跟桶都很可爱。
“儿臣也要去练功。”自从他知道那些师傅提水山上是练功以后便说他也要去。
“好,今儿晚了,明早母后陪你一起去。”
第二天一大早,煜儿就把谢陌叫了起来一起去练功。晨曦中,山间景致更好。耳中也可听得大相国寺的钟声悠扬,还有声声梵唱。
谢陌走得慢悠悠的赏景,煜儿有些心急,“母后,快一点嘛。”
“那水塘里的水又不会被师傅们打完,也没人得等着你的水做早饭,你急什么。”
“练功呢。”煜儿举举两手的小桶。
谢陌心知他不过是图好玩,这一行一二十人陪着他来提两小桶水,也真够声势的。不过,煜儿成天在山上跑来跑去,如今再不是成日由乳母抱着不能多走一步路的四皇子了。
只是,她总归不能在大相国寺一直住着,生孩子就不太可能在宫外生。下个月要选秀,是得回去了。不过,出来散心再回去心境就不同了。她累了,即便避不开宫廷,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再者说,就是为了煜儿,她也必须回去。
到了半山的水塘,胡勇拎着小桶去打水,谢陌看着总觉得他那蒲扇一样大的巴掌拎那么小的桶有些滑稽。
胡勇给打了三分之一桶的水回来,递给了煜儿,“四皇子,您小心不要荡到身上了。”
“走吧,回去了。今天用煜儿打回去的水做汤喝。”谢陌笑道。
煜儿学着那些和尚的样子把手平举,没一会儿就不行了。旁边的侍卫赶紧接过手去,“四皇子,末将替您拿一会儿。”
“嗯。”煜儿闷闷的道。
“没事啊,明日再来,比今日走得远就是进步了。”谢陌笑着宽慰。听到有人上山来,便转头去看,却是黄氏带着丫鬟。
“嫂嫂”
“舅母”
“哎,真乖。边走边说吧,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妞妞怀孕了。”
“真的啊,太好啊。不过他们不是正要启程回魏地么?”
“皇上开恩,让过了头三个月再回去。而且是坐船回去,极是便宜的。”
“哦,那就好。”谢陌顿了一下,“听你这口气,还有坏消息?”
黄氏脸上出现一抹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算什么消息。爹下棋,把旭旭输出去了。”
煜儿眨巴眨巴眼,“外公下棋把大表哥输了?哈哈,找人去赢回来吧。”
谢陌也惊讶的道:“怎么回事啊?”
黄氏掏了封信出来,“你还是坐轿子上山吧,正好边走边看。”
谢陌便上了轿子和煜儿一处坐着看信,煜儿非常的好奇,外公是怎么把表哥给输出去了的。
谢陌也好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展开了信来看。原来谢怀远送旭旭到了白山书院,便在那里住下了,还客串去讲过几回课,不过是用的化名而已。
书院里有位老先生,棋艺出众,谢怀远便与他下,却是棋逢敌手互有胜负。后来竟是赌上了彩头,对方用一本外间失传多年却不知怎么被他的先辈保存下来的棋谱下注,谢怀远一把拉过身边的孙子,说现在身边身无长物,只有个孙子。对方也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知道是看中了自家的孙女。这一局下了许久,最后谢怀远输了半目。
谢怀远是早打听好对方是什么人了,对方是平南顾氏的长者,也是书香世家,家风严谨,家中子弟也有数人在朝为官,有三四品的,也有五六品的,守望互助,官声甚好。其中有两个还是谢怀远做主考时考中的二甲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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