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纳闷的问:“皇兄,母后不是这么称呼你么?”
萧楹的笑顿住,仿佛有一丝狼狈,“呃,母后都叫孤‘皇儿’或者是‘楹儿’。”从来就没有叫过一次‘宝贝儿’。从他几岁被封作太子,就独自一个人搬到东宫去住了。陪着他的也只有嬷嬷,嬷嬷可只敢叫‘殿下’。
“‘宝贝儿’,应该是称呼陌儿或者枫儿那个年纪的小家伙的吧。”萧楹轻声说。
鉴于被一向好脾气的皇兄取笑了,萧槙也觉得自己是小男子汉,叫宝贝儿好像是太娘了。于是郑重的告诉云贵妃,以后不要叫‘宝贝儿’了。他长大了,不是小娃娃了。
云贵妃好气又好笑的答应了。
到了萧槙九岁的时候,他已经从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长到有点修长了。早起去学堂,在半道碰到皇兄。于是停下打招呼,“臣弟见过皇兄,一道走么?”
萧楹一脸无奈的低头,萧槙这才看到皇兄脚边还站了个圆乎乎的东西,跟矮冬瓜一样,正两只小手拉着皇兄衣服的下摆,然后仰头看着他。
“陌儿,这是表哥的二弟,你不是见过么?”
“二皇子好!”矮冬瓜奶声奶气打招呼,只是手上还是拽着萧楹的衣服不松手。谢陌记得萧槙,因为几次见到,他都给好吃的给她。
萧槙想起来了,这个矮冬瓜他见过的,皇后的侄女。常常的进宫来玩耍,听人说很黏皇兄。这上学都想跟啊。
“皇兄,你真像在带孩子啊!”之前被萧楹取笑过,所以萧槙抓住机会笑回来。然后好整以暇抱着手看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哄矮冬瓜。
“陌儿乖,松手,等表哥回来带你去玩儿。”
“不嘛,一起去玩,现在就去。”
“表哥不是去玩,是去上课。你爹也要给表哥上课的,你小心他骂你哦。”
谢陌低头想了一会儿,“不去上课,去玩儿。”
“不行啊。”
谢陌威胁,“我要开始哭了。”
萧楹头痛的蹲下,她真的可以说哭就哭,一哭就好久的。他昨天怎么会答应让她睡在东宫的,如果她在母后那里不就没这事儿了吗。
“开始咯。”谢陌再预告了一次,看萧楹还是不答应,便真的‘哇’的一声张嘴就哭。
萧楹无语的抬头看看天上飞过的乌鸦。昨天母后还玩笑的问陌儿要不要嫁给他,给他当小媳妇儿呢。小丫头听说所谓嫁给他就是吃他的用他的,很大方的就答应了。他知道母后不是随口那么一说,可陌儿现在才三岁,他岂不是得等十年才行。而且,这真的跟二弟说的一样,像是带孩子嘛。
萧槙就在旁边看着谢陌哭,那感觉就像个皮白汁多的小包子。忽然想起他自个儿有一篇策论忘了写,今早就要交的。惨了,虽然太傅不敢打他,但是他的伴读却会挨打。到时候被打坏了,就不能陪着他捣蛋了。那样的话,日子挺没劲儿的。算了,他今天不去了吧,回去把策论赶出来再说。
“皇兄,臣弟忽然肚子有点不舒服,你自己先去吧。”
萧楹看着他捂住肚子蹲下去,“要不要紧?”
“没事,臣弟这就回去,要是疼得厉害会叫太医。皇兄帮臣弟告个假吧。”萧槙蹲下去正好和谢陌一般高矮,正捂脸哭着的谢陌便从张开的指缝里看他。
他一乐,这小家伙挺有意思的啊。
“嗯,这个小家伙,臣弟帮你照管一会儿吧,回头你来领人。”
萧楹想想,这样也好,于是蹲下对谢陌说:“陌儿,你跟二弟去玩好么?他可比表哥会玩多了。”
“我跟他不熟。”谢陌嘟囔。
萧槙拉拉她的小辫子,“一回生两回熟嘛。”
“就是,他是表哥的弟弟,你叫他二表哥就好了。”见谢陌有了松动,他把衣服从她的小手里拉出来,对萧槙比了个‘交给你了’的手势赶着走了。二弟可以有事就告假,他却不行。舅舅跟母后都不会答应的。所以,除非是病得实在起不来了,否则,东宫太子都是风雨无阻的按时上学堂的。
萧楹一走,就剩下萧槙和谢陌大眼瞪小眼了。萧槙想起小妹萧枫来,突然有点后悔,万一这也是个小讨厌鬼怎么办。他怎么就把她接管过来了呢。
谢陌看萧楹走远了,抽出小手绢擦擦自己的脸。心头感叹原来人大了,哭就不那么管用了。她转头问萧槙,“二皇子,你带我去哪玩?”她才不要叫二表哥呢。对小谢陌来说,表哥是个特定的称呼。
萧槙还急着回去赶陈夫子的策论呢,于是说:“你到我那里去玩,去不去?”说不去吧,让人送你去坤泰殿就没我事儿了。
谁知道谢陌竟然点头,然后伸手跟他讨抱。
“你不是跟我不熟么?”萧槙嘟囔,然后说:“我肚子痛你没听到么?”
“你装的。”
萧槙纳闷,这么明显么?连矮冬瓜都看出来了。
“哥哥说,凡是突然嚷嚷肚子痛,十个有九个是装的。”谢陌认真的告诉他。
萧槙伸手把谢陌抱起,顿觉一股奶香扑面,还挺好闻的。
“那你说哭就哭,也是装的。”
“我流泪了。”谢陌强调。
萧槙觉得跟个三岁多的小屁孩有什么好说的,遂抱着她一路走回去。
云贵妃对于儿子突然回来挺惊讶,从前逃学什么的都是直接跑出去玩了,今天怎么逃回来了?然后又看到他抱在手上的小女孩,这不是皇后的侄女么,怎么抱到这里来了?
“这怎么回事啊?”
萧槙把谢陌放下,搓手笑笑,“嘿嘿,儿子走到半途想起昨天有篇策论没写,所以让皇兄代为告假,回来先赶出来再说。”
“那谢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谢陌听说到自己了,按照嬷嬷教的给云贵妃行福礼,“臣女见过贵妃娘娘。”虽然是半道被带来,她身边自然也是带的有人的。这些人一来就给贵妃跪下了。本想劝小姐不要跟着二皇子过来,直接去坤泰殿的,可是当面也不好说。再说是太子把人交给二皇子,她们也无话可说。
“哦,快起来吧。”云贵妃笑着把人拉起来。
“她啊,是儿子半路捡到的,皇兄等会儿会来领人的。就请母妃照看一会儿了。儿子要去赶功课了。”
云贵妃却是刚让人磨了珍珠粉准备擦脸,便安排谢陌坐一边吃东西看着,反正估计一会儿坤泰殿就安排人过来接人了。结果谢皇后今早却是身子不适,现在坤泰殿正忙乱着呢。也就没人顾上谢陌,都以为她在东宫呢,有东宫的人照管着。
谢陌在旁边看了会儿云贵妃擦珍珠粉,就挪动小身子下了凳子让人带她去找萧槙了。云贵妃本来担心她打扰到萧槙,但是转念一想,一向听说这个小姑娘乖巧懂事的,让宫人看着也就是了。
萧槙正文不加点的在赶写策论呢,郑达在一旁伺候着笔墨。见到谢陌走进来,看了看她就是到处走走看看也不捣乱,所以萧槙也不去管她,反而让跟着谢陌的人退出去了。
谢陌把萧槙的屋子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爬到书桌旁的小凳子上坐下,跟郑达讨了纸笔就在旁边胡乱涂鸦。
云贵妃听了回报,倒是奇怪这小姑娘这么坐得住,而槙儿也没嫌她烦直接把人赶出来。往常枫儿都常常得到这样的待遇的。让宫女做了荔枝水给他们送去,萧槙顾不上喝,谢陌则由郑达用勺子喂着喝。喝完了一碗,见萧槙不喝,她又爱喝,便端过来一起都给喂了。喝完了谢陌便搓眼睛,今早为了赶表哥的路,一早就起来了,现在又犯困了。转头看看旁边有一张大床,她就走过去脱鞋袜爬上床睡了。
郑达看一眼萧槙,后者没什么反应,他便走过去帮谢陌盖被子。结果,等萧槙写完了策论,谢陌已经帮他在床上画了一幅地图了。
等云贵妃得到消息笑眯眯走过来的时候,萧槙正绕着床转圈圈,一边教训着尿床的谢陌,“你说你,你怎么就敢尿到我床上呢。”
谢陌两只小手把脸捂住,耳朵通红通红的坐在床上。
“你捂住脸我就看不到你了?”
云贵妃笑道:“好了好了,槙儿你别再说了。陌儿,没事儿的啊。本宫已经让人去坤泰殿替你取衣服来替换了。就说你洗手的时候把衣服弄湿了。回头让宫人帮你洗了晾干,不会有旁人知道的。”
“嗯嗯。”谢陌满心感激的朝云贵妃点头,两只小手合起来朝她作揖。
萧槙嗤笑,“跟母妃的小哈巴狗一个样儿。”
谢陌做出要飙泪的样子,云贵妃瞪儿子一样,“不怪陌儿,都是槙儿他们喂多了你水喝。”
“就是,人家早就不尿床了。”谢陌满心的委屈,她早就不尿床的了。
“来,我们先把裤子脱下来,免得湿湿的着了凉。”
宫人上前要帮谢陌脱裤子,云贵妃瞪一眼萧槙,“你还不出去?”
萧槙嘻嘻笑着和郑达出去了,出门就问郑达,“你给她喂那么多水做什么?”
“谢小姐她自己要喝的,奴才也不知道她会尿床啊。奴才没有弟妹,没带过孩子。”郑达就是一个流浪儿,自己把自己卖了二十五两银子进宫,机缘凑巧得萧槙青眼有加这才到了慧芷宫伺候。云贵妃见他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很快,又比萧槙大一岁,便让他当了贴身小太监。
等到谢陌换好衣服,萧槙的床褥也全换了。她觉得很丢脸闹着要回去了,而且总觉得萧槙在笑话她。
“二皇子,不许说。”谢陌走了两步还不放心的回头叮嘱萧槙。
萧槙笑得打跌,蹲下来捏捏谢陌的嫩脸蛋,“好的,宝贝儿,我不说。”
“说了就变小哈巴狗儿。”谢陌看着萧槙说道。
云贵妃听到萧槙说‘宝贝儿’的时候眉头就皱起来了。萧枫没得过他耐心对待,云家的表妹们也没有。怎么却叫皇后的侄女做‘宝贝儿’。
萧槙也不恼,笑着说:“好好,宝贝儿,来,拉钩吧。”边说边伸出小指。
谢陌认真的伸出小指勾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然后一本正经的和他大拇指对碰了一下。
等到谢陌被送走,云贵妃便问萧槙,“你怎么叫她宝贝儿?”
呃,其实是脱口而出的,没想太多。
“那可是皇后的侄女。”
“母妃放心,儿子知道的。昨天母后还问这小丫头要不要嫁给皇兄呢。”萧槙挽住云贵妃的手,“儿子凑巧也觉得她很可爱呢。不过,从今往后只有母妃是儿子的宝贝儿。”
云贵妃笑着戳他额头一指,要真是把谢青鸾一早心仪的儿媳抢过来,到时候她的脸色一定很精彩,摸摸儿子的头,“抢归抢,你可别忘了她终究是那个女人的侄女。不过她的家世嘛,母妃很满意。”
萧槙肃然点头,“嗯,儿子不会忘的。”
萧槙想到这里,就想到终究是因为他忘了母后的提醒,真的把谢陌放到了心坎上,所以母后才会死。方才因为陷入回忆有些软下来的心肠复又刚硬起来。之前醉后一时的意乱神迷情难自禁自然也被搁置起来。他怎么可能分不清身下的女人到底是谁。除了谢陌,还有哪个女人能让他如昨夜那么激动?
昨日是端午,今天是不用上早晨的。这个时候本该帝后效交颈鸳鸯相拥共眠。可是他跟谢陌,怎么可能还有这一天。他身边的人,郑达,妙音,还有派去坤泰殿的人都认为早早晚晚会有这一天。所以对谢陌都不肯做绝了,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他忘不了,也无法原谅。
谢陌一直辗转难眠,等到天光大亮便让玲珑收拾东西回去了。回去以后,她仍然是脸罩寒霜。把除了玲珑之外的人都赶了出去,不让他们在她跟前晃。
昨夜皇后留宿乾元殿的事,阖宫也都知道了。坤泰殿上下自然也期盼着她能够得圣宠。虽然他们是皇帝派出来的人,但既然来了坤泰殿,那就是与皇后休戚与共了。这也是谢陌给他们上的第一课,你们难道是巴望着本宫势败么?众人心里一合计,果然如此。而且看皇帝的样子,也不是对皇后一丝感情都没有的样子。与其跟皇后拧着,不如巴盼着皇后得了宠,他们好跟着鸡犬升天。所以,才那么快就被谢陌给收服了。
昨夜,皇后没有回来,去了乾元殿,然后留宿。他们都觉得皇后很会把握机会,可是今天一大早就见到皇后心情不佳的从凤撵上下来。这是,又闹上了?
可是从前,怒气匆匆拂袖而去的都是皇上啊。这回怎么换皇后生气了?
这样子下去,还怎么好得起来?算了,往好了想吧,也只有皇后能够让如今日渐冷漠自持的皇上如此情绪大动了。
药娘这么想着,然后依例给谢陌熬洗胎药。
她记得,太后娘娘还在的时候,皇上还是喜怒有些外露的。后来随着太后和先皇的离开,皇上面上愈发的高深莫测,他们这些跟了多年的人都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了。也只有和皇后一起时,还能看到他放纵情绪的一面。
面对药娘呈上的汤药,谢陌心头的屈辱上升到最高点,猛地伸出手把琉璃盏挥到了地上。
药娘虽然吃惊,但什么都没说,躬身出去了,重新再熬。
小宫女进来收拾了。这可是琉璃盏,碎片都可以卖不少钱,见者有份。如果皇后多推几次,她们今天就发了。反正再去领用是在皇后的月例里面扣银子的。
不过第二碗谢陌就没推了,推到最后,药娘总是能再给端一碗出来。她端起来几大口喝了,如果是昨天那种情形有了孩子,她也觉得憋屈。而且就算有了,萧槙也会让她不知不觉的就掉了还只当生了一场大病呢。所以她不如爽爽快快的喝了。
玲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把注意力给皇后转移开是最好的。于是拿出了昨日就准备好的做香囊的丝线绣棚等,“娘娘,您不是说要给洛王做香囊吧,赶紧吧。昨儿东西送过去说香囊要缓一步的时候,洛王可失望了。可还是说没有关系,会耐心等着。您不能又把这茬事给忘到脑后去了吧。”
这个时候,谢陌当然没有做香囊的心情。只是,现在也没别的事好做,只有借着做这件事暂时冷静一下。所以,被玲珑拉着走到绣绷那边走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娘娘,接下来,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儿的给洛王做个香囊。”
谢陌想起昨晚的事,头顶都快冒烟了,怎么可能就冷静下来,于是这个香囊不断返工,做了一个上午还没有进展。
玲珑心头谢天谢地,浪费东西倒不怕,只要还能坐得住就行。其实娘娘打小受宠,虽然有家人约束着,没有成为骄纵的性子。但是委屈,还真的是这一两年才受过的。从来没受过委屈的人,一下子受到这么大这么多屈辱,皇上怎么就不想想,难道就只是为了家族的荣耀么?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谢陌两手一摊,“劳而无功!”
玲珑笑笑把东西收拾起来,“只要您呀,别钻进了死胡同就是功了。”
谢陌惨淡一笑,“不然怎样,翻脸?那是需要底气的,我有么?”于公,她进宫是为了谢家的荣耀和利益;于私,她是为了赎罪。拿什么去翻脸?
“夫人在的时候,不是说过一句话么,有的时候,金刚怒目不如观音低眉。”
“我还不够低眉顺眼么?”谢陌嘟囔。
“水性至柔,可是长年累月,终是能够穿石啊。”
谢陌看她一眼,“嗯,你说得对。玲珑,难怪母亲当年要把你放到我屋里。”
“那,现在传膳?”
“好!传吧,我吃得下了。”
正在布膳,聂女官脚步略急的进来,谢陌听到脚步声就奇怪了,还以为这个女人是八风吹不动的呢。今儿个怎么了?
“娘娘,臣有事要禀。”
“进来吧。”
聂女官进来匆匆行礼,“娘娘,胡采女出事了。”
谢陌手里握着银箸,不紧不慢的问:“出什么事了?把话讲清楚,不要急,慢慢讲。”
玲珑也照旧布菜,手都没抖一下。
聂女官心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昨日皇后单独召见了胡采女,今天她就出事了。皇后跟玲珑姑娘还都这么镇定自若的。
“是,胡采女中毒了,她平日里,都被皇上护在乾元殿,没跟外边的人有什么接触。”
“所以,本宫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嗯,玲珑,这个茄子做得不错,记得让人赏这个御厨。”
“是。”玲珑去吩咐了。
谢陌又接着问聂女官,“现在,皇上是要让人召本宫去问话么?”
“还没有。”
“嗯,那就别先自己乱了阵脚。别说这是本宫没做过的事,就是真做了,这个罪名也落不到本宫头上的。只不过嘛,就不知道皇上的处置是不是随意找个替死鬼,然后让众人都认为事儿还是本宫做的了。”谢陌很中肯的说。
既然她对皇帝有用,就不会让她因为残害宫妃的罪名真受到什么损伤。但是,会不会借此干脆黑她一把,就不好说了。
谢陌低头继续用膳,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但的确腹中空空。昨晚大吐特吐,今早也吃不下。她必须吃,不然以她的身体,那是自己找病来生。至于这件事怎么收场,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所以,还是努力加餐饭吧。
谢陌用完膳,走到那棵树下,又划下一条线,想想气不过,再添一条,然后回去睡午觉。被玲珑叫起来以后就坐在窗前开始认认真真的给萧柏做香囊。做了个开头,这回她看着总算满意了,打算继续做下去。
外头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谢陌放下东西起身迎出去,“臣妾恭迎圣驾!”
萧槙进来在主位坐下,“起来吧!”
“谢皇上!”
两人的表情都很自然,仿佛昨夜的事根本不曾发生过。萧槙的眼略一打转,就看到了支着的绣棚以及其上的淡蓝丝线,“给谁的?”声音里带着淡淡不悦。他用的东西以及谢陌身上的东西都是有规制的,不会是这个颜色。
“回皇上的话,这是给三弟做的。”谢陌坦然的回答。
萧槙多盯了两眼才把视线转开,“你昨天到乾元殿和芸儿说什么了?”
芸儿?胡采女的名字吧。
“臣妾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就让她给臣妾笑了一个,确实很有味道。”不是这样就羞辱了你的宝贝儿吧。
“你——”萧槙盯着谢陌看,却从她的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低头掩去了一丝狼狈,“就这样?”
“对啊,就这样。”谢陌觉得很愤怒,难道你认为是我做的么?我要做什么也不会这么明显好不好,自己找个黑锅来背上背着。可是,说不准他在想她是故意在自己单独见了人之后下手,好说她就是要做也不会这个时候下手,玩的就是虚虚实实呢。
“您总不是要说她因为给臣妾笑了一个,所以气不过要……”谢陌把自行了断四个字咽了回去。这四个字是不能提的,一提就让人想到太后。果然,萧槙的脸直接黑了下来。
“不是,是有人下毒。”
谢陌已经想过了,是因为昨天她去了,所以才有人趁机下手的。这样子既可以除了眼中钉,又可以坑她一次。即使坑她不住,也坏一坏她的名声。以后再有了类似事件,她就是头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在宫中,能有这个能力在乾元殿下毒的,恐怕也屈指可数。
“皇上的乾元殿需要好好整顿一番了。不然,这一次人家可以下毒害胡采女,下一次……”
“这个不劳皇后费心,今早已经拖了几个人去化人场了。”
谢陌假笑道:“臣妾也是关心皇上的安危嘛。您是一国之主,是华禹的擎天之柱,也是臣妾等人的终生依靠呢。”
萧槙看着她,“你不为自己辩护几句?”
谢陌凛然道:“清者自清。”我说了,你不信我也没法子。不如就这么着吧,爱怎样怎样。
“哦,皇后其实很有动机的。”
谢陌的脸突然煞白,是,她和后宫每一个女人都有动机,但她又多了一个。昨夜她竟然沦为胡采女的替身,恼羞成怒之下,对皇帝没有办法,对胡采女下手还是有可能的。尤其她昨夜就在乾元殿,要做什么手脚也挺方便的。
谢陌忽然就把玲珑的劝解还有她的家族责任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心生绝望的说:“如果皇上这么说,那就是臣妾做的吧。”双肩也无力垂下,经过昨夜,她也是真心累了。就这么解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不知萧槙能为他的宝贝儿做到什么地步了。这一次不需要像上次要把云太后的牌位放进奉先殿那样,和一多半的臣子以及士子对上。只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就能让她从后位上落马。
清流士族的领袖也不光是他们谢家,别家也有适龄的女儿。其实,这个后位,有资格参与竞争的还是大有人在的。或者干脆不用清流士族的女儿,直接用他的心腹,譬如说陈相陈亚夫的女儿就很合适。
而她,就可以去冷宫和姑姑作伴,也算是团聚了。从此以后,再不必心怀忐忑,不用再拿热脸去贴那啥啥啥。受到惩罚这也是赎罪的一种方式。更重要的,她再也不必心怀一丝希望,然后再一次一次的绝望了。最好是咫尺长门闭阿娇,就此诀别。她做的事,受到这样的惩罚也够了吧。
姑姑还在指望着表哥能有卷土重来夺回帝位的一天,她是什么指望都没有的。她没有自己的孩子,谢家也会倾覆。就算表哥当了皇帝,她也只能是闭守深宫,他总不能夺自己的弟媳。就算看在源出一脉的份上放过她,那也只能是幽禁北宫的下场。
萧槙看着因为自己一句话,谢陌整个人就像是抽干了水分的花朵,立时便枯萎了,咳嗽一声,“朕暂时没有换皇后的想法。不过你,好自为之吧!”说完就站起来走了。
谢陌半天才找到力气,挪到绣绷旁边坐下。方才萧槙是让所有人都不许进来,她现在没有叫人,也是没人敢擅自进来的。无意识的拿起丝线又放下,她又没了做香囊的闲情。
胡采女中毒的事,被太医定义为食物相生相克引起的。谢陌没仔细问,知道是这么回事就行了。然后皇帝不信任太医,怕里头还有幕后主使买通的人。如今甚至前朝,也是人人恨不得胡采女就这么一命呜呼的。她就是众人眼中狐媚惑主之人。也难说会不会有哪位太医为了搏个好名声不计生死,要送她最后一程。所以,皇帝决定从宫外请大夫。
而请的人,就是水清幽。
谢陌心道,这是要给她一个机会澄清么。如果她的人救了胡采女,那自然不是她下的毒了。如今宫里头都把水清幽看成她的人了。
可是,太医声称束手无策,他就找了水清幽来,这是不是将自己一军呢。让水清幽和哥哥,还有药王谷的高手不惜代价都要救活胡采女,好为自己洗刷莫须有的罪名。倒真是会利用人!这也是为了他的宝贝儿好呢。
结果水清幽不负众望的果然救醒了胡采女。然后出乎众人意料的,皇帝把胡采女送出宫了,送到皇家别苑去了。他以后会不会去寻访佳人不得而知,但至少在世人眼底,胡采女是不能像从前那样独得圣宠了。而谢陌头上莫须有的罪名也算是洗刷掉了。
皇帝还问了淑妃想不想让水清幽给她看诊。淑妃仍然犹豫,真正促使她下决心的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堂妹来宫中探望她。
她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家族的弃子了。她只生了一个公主,然后就缠绵病榻,这对王家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之前因为皇帝在丧期,不能往宫里送女人。然后是皇后和贵妃同日进宫,这个时候风光一时都在坤泰殿和慧芷宫,不适宜相争。到了如今,皇后无宠,就连贵妃也不见得能拢得住皇帝。而她依然病着,病着就不能侍寝,不能侍寝就没有皇子。所以,堂妹进宫来看她了,还要陪她住上一段日子。
她不知道水大夫是不是真的像传说的那样神,但皇后自己也吃她的药。而胡采女也确实是在太医束手之后被她救活的。只是,家里宁可弃了她,也不愿意和谢家交好。他们认为谢家沾不得。
家族的决定她不能改变和违背。可是,她自己的身子,她还是可以做主的吧。正如贤妃劝的,试一试也没坏处。万一真的能治好,蓉儿不就可以回到自己身边了么。而且,皇上那里也还有机会争取。于是,淑妃答应了试一试。她郑重其事的派掌班女官到乾元殿和坤泰殿向帝后分别说明。
次日,宫里的太监便把水清幽从药铺请到宫里小住,专为淑妃治病。这个时候,药铺的生意已经很好了,不过有药王谷的人坐镇,还有谢阡当年送到各药铺的学徒们学以致用的帮忙,还是忙得过来的。
水清幽住在坤泰殿,每日过去给淑妃请脉。这总算是值得谢陌安慰的一件事,有个好友在身边。虽然还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说心里话。一想到她说的话有人监听,就不敢说得太深了。不过,能够相伴就是一件好事。
在水清幽进宫的前一天晚上,谢陌亲自给她布置住处。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做。后宫的事有贵妃和贤妃打理,侍寝她也不操心。说白了,她现在就是吃闲饭的。反正萧槙只要她能喘气不惹事就行了。
“对,帐子就用这个湖烟色,琴摆这里。”谢陌指挥着,坤泰殿的人难得看她兴致如此之好。还让打开库房找了很多好东西出来。
玲珑笑着说:“娘娘,您把这里布置得跟琅嬛洞府似的,住神女都住得了。”
谢陌自己的居所,不可避免的富丽堂皇,没办法用太清淡的物什。不过这里嘛,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萧柏今天不上学堂,也跑过来看她布置屋子,看过后咋咋称奇。
“皇嫂,臣弟还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呢。”他从小出生在人间富贵繁华之地,但却是在很窘迫的境地成长。见过的除了明处的繁花似锦,就是背后的阴暗恶毒。这样的福地洞天,倒真是头回见。
谢陌看看被她刻意翻遍库房打造出的小院落,虽然不甚满意,但也只有将就了。再刻意就脱了自然之本了。听萧柏如此说边指着窗外的清泉说:“其实比起神…神仙府邸,还是差多了。三弟以后要是有机会可以多到名山大川去看看,那些才是真正的好地方呢。”这里,比起她曾经住过的神谷,终究少了一分天然之态,比之三山五岳就更加不如了。
回到谢陌的寝宫,小宫女奉茶上来,谢陌想起那个才起了个头的香囊,又见萧柏对自己友好热情,几乎得了闲就要过来看自己,便让玲珑又找了出来。不然,她这么费心帮水清幽布置住处,却对萧柏的香囊一拖再拖,实在是有点厚此薄彼了。
“三弟,皇嫂挑的这个颜色,你看喜欢么?不喜欢咱再换。”反正也只开了个头,要换也容易。
萧柏过来,“嗯,这个颜色就很好,有劳皇嫂了。过端午皇嫂已经送我一套谢相收集的上等文房四宝了,臣弟真是愧领了。”
听他这么说,谢陌便重新又开始,“别这么客气,咱们是一家人嘛。”
萧柏低声道:“如果皇嫂没有嫁给皇兄,还会不会对臣弟这么好?”
谢陌没有抬头,她知道萧柏心底一直有着自卑,其实还有些自负。于是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那你不是还是要叫我一声表姐么。”
那又是因为大皇兄。
谢陌也想到了,“嗯,如果我跟你大皇兄二皇兄都没有瓜葛,就是一个平民女子。那自然不会跟你这个洛王扯上什么关联。但是,并不是皇室中人,我都爱亲近啊。”还有相看两相厌的萧枫呢。
“所以,皇嫂喜欢的是我这个人咯?”萧柏喜笑颜开的上前挽住谢陌的手。
谢陌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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